“滚!”单雄信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的干柴,瞬间腾起。
他手臂肌肉贲张,作势就要拔出那柄令无数敌将闻风丧胆的枣阳槊槊。
“少跟老子在这里装神弄鬼!要么亮明身份,要么……留下你的脑袋!”
他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战靴踏在积水中,溅起浑浊的水花。
气势迫人,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压了过来。
他认定眼前这神秘道士必然是心怀叵测的敌人。
“贫道若是走狗——”面对单雄信狂暴的压迫和毫不掩饰的杀意,逸长生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敛。
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古井深潭,幽暗冰冷,不见丝毫波澜。
他口中缓缓吐出这句话的同时,右手食指毫无征兆地、极其随意地朝着身前的虚空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但就是这简单到极致的一指划出,异变陡生。
“嗤——!”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单雄信那双布满血丝的醉眼猛地瞪得滚圆。
他惊骇欲绝地看到,眼前那细密如织、连绵不绝的雨幕,竟被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沛然莫御的恐怖气劲,硬生生地从中劈开。
一道肉眼可见的、笔直的沟壑瞬间形成,宽逾三丈,深不见底。
沟壑两侧的雨水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隔绝,疯狂地向上倒卷、飞溅,形成两道壮观的水墙。
沟壑内部,空气剧烈扭曲,发出尖锐的嘶鸣,露出下方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沟壑边缘的雨丝,竟被那极致的锋锐气劲瞬间切割、冻结,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簌簌掉落。
在火把的微光下闪烁着点点寒芒,如同下了一场微型的冰雹。
“——此刻洛阳城门上,应该已经挂着王世充几个亲兵的人头了。”
逸长生后半句话才不紧不慢地响起,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收回手指,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指从未发生过。
油纸伞依旧稳稳地撑在头顶,伞面上妖异的桃花在雨水的冲刷下,颜色显得更加诡异。
死寂!
雨声、风声,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只剩下单雄信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征战半生,从尸山血海中爬出,见识过无数高手,甚至连传说中的“天僧”了空那深不可测的佛门神功也曾亲身体会过。
然而,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世间竟存在如此恐怖的手段。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武学的认知。
这简单一指划破雨幕、凝水成冰的威能,已非人力所能及,近乎道法仙术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
强烈的本能驱使着他想要暴起反抗,想要拔出枣阳槊槊拼死一搏。
但就在他心神剧震、肌肉绷紧的刹那,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浩瀚、更加冰冷的力量,如同无形的亿万条锁链,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这股力量精准地锁死了他周身每一处关节,封住了他体内奔涌的气血和内息。
他骇然发现,自己不仅拔不出腰间的槊槊,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万年玄冰之中,保持着即将暴起的姿态,僵立当场。
只有那双虎目中翻腾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揭示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连思维都变得有些迟滞。
“李世民的大军不日即将兵临城下,王世充,气数已尽,这大郑过不了这个立秋了。”
逸长生仿佛没有看到单雄信的惊骇和僵硬,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单雄信那双充满血丝、写满震惊与挣扎的眼睛。
雨水打湿了他道袍的下摆,他也浑不在意。他摊开手掌,掌心几枚古旧的铜钱在火把的光芒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他指尖轻动,那几枚铜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他掌心滴溜溜旋转,发出细微的轻响。
最终以一种玄奥的轨迹排布开来,赫然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泽火革”卦象。
卦象在雨水的映衬下,透着一股天道循环、变革在即的苍茫气息。
“但是,单将军,”逸长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单雄信的心房之上,无视了他被锁定的身体,直抵灵魂深处。
“你真正的仇人,并非整个李阀。不是李渊,更不是李世民。”
他停顿了一下,让单雄信有时间消化这句话带来的冲击。
“你心中那刻骨铭心的恨意,那日夜煎熬你的血仇,源于何处?是当年在太原城外设下埋伏、追杀李渊一家,却又最终导致你亲兄长单雄忠惨死的杨广。
还有那个亲手将你家将挑落马下,还撺掇李元吉灭你满门的宇文成都。
是他们,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是他们,将你拖入了这场无休止的复仇漩涡。”
逸长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因果的冰冷,如同在陈述铁一般的事实。
“轰——!”
单雄信的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深谷。
那些被他刻意用酒精麻痹、深埋心底、日夜啃噬着他灵魂的记忆碎片,在逸长生这诛心之言的点拨下,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翻搅出来,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活。
他眼前猛地一黑,周遭的雨声、火光、冰冷的石板路,都变得异常遥远、模糊不清。
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飞速轮转、扭曲、重现。
他清晰地“看到”了:当年太原城外,草木葱郁的山道旁,杀机四伏!
李渊一家如同惊弓之鸟,在杨广派出的骁果卫和宇文阀高手的疯狂追杀下,仓皇逃窜。
马蹄声、喊杀声、箭矢破空声、妇孺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就在李渊命悬一线之际,是他的亲兄长单雄忠。
那个他此生最敬重、最亲近的兄长。
他意外策马冲入那片血腥的修罗场。
然而,混乱之中,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李渊,如同惊弓之鸟,在极度慌乱中,竟反手一箭。
那支饱含着恐惧与求生欲的狼牙箭矢,如同毒蛇般射出,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单雄忠的护心镜,深深钉入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