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会,宋师道眼中“惊鸿一瞥”的倾心,梵清惠脸上恰到好处的羞涩与矜持。
幻象聚焦于她转身瞬间,那眼底一闪而逝的、如同评估货物般的冰冷算计,以及人群中某个角落,李密那充满阴谋得逞意味的阴鸷笑容。
禅房内最不堪的幻象,慈航静斋清修的禅房内,烛影摇红。
梵清惠轻解罗衫,露出如玉肌肤时面对宋师道的娇羞无限。
然而画面在她转身走向床榻的瞬间定格,那雪白脊背之上,平滑的肌肤下,竟隐约浮现出如同精密齿轮般缓缓转动的金色符印——那是慈航剑典至高惑心秘术运转的标志。
她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情意?
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的绝对理智。
肃杀的军帐内,烛火跳动。
梵清惠将一封沾染着暗红色(不知是人血还是朱砂)的密信,决绝地推给面露挣扎的宋师道。
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大义”。
“宋郎,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早日结束这乱世,宋阀……必须做出牺牲。这份布防图,请你务必……”
幻象中,宋师道颤抖的手接过信笺,他眼中天人交战的痛苦,如同利刃反复切割着宋缺的心脏。
“不——!假的!都是假的!妖道!你休想乱我心智!”
宋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目赤红如血,猛地挥起仅存的半截断刀,带着狂暴却混乱的力量,徒劳地斩向眼前不断浮现的、让他心胆俱裂的幻象。
“嗤啦!”刀气划过虚空,将几片幻象光影搅得粉碎,却如同抽刀断水,更多的、更清晰的幻象碎片又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他的刀气,失去了往日的凝练与霸道,变得绵软而散乱,连空气都未能完全割裂,只带起一阵无力回旋的微风。
逸长生的身影,如同踏着月光凝结的阶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宋缺面前。
他居高临下,目光深邃如渊,仿佛看透了宋缺灵魂深处所有的挣扎、逃避与自欺欺人。
“看清了吗?”逸长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宋缺心神剧颤。
“这就是真相。血淋淋,赤裸裸,容不得你半分逃避的真相。”
他抬起脚,那看似普通的布鞋鞋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踏碎山河的力量,轻轻落下。
“咔嚓!”
一声脆响。
宋缺掌心紧握着的、那半块象征着宋师道与梵清惠“定情信物”的玉佩残片,在逸长生脚下瞬间化为齑粉。
粉末从宋缺指缝间簌簌滑落,带着一丝绝望的冰凉。
“你身为父亲,”逸长生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在宋缺心上。
“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情蛊惑心,一步踏错,步步深渊?
怎能用沉默和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去包庇这致命的错误,任由毒蛇在宋阀的根基里筑巢,啃噬?”
“你身为宋阀之主,”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宋缺灵魂最软弱之处。
“又怎能优柔寡断,顾忌重重,被慈航静斋所谓的‘正道大义’所绑架,被地尼那老尼姑的名头所震慑?
坐视整个宋阀在你的犹豫和软弱中,一步步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的刀,本该斩尽世间邪祟,荡平一切阻碍家族前路的荆棘!
可如今呢?它困在了儿女私情的泥沼里,锈在了你内心的恐惧和逃避之中!”
“……”宋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握刀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句反驳。
逸长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那层自欺欺人的外壳上。
他引以为傲的骄傲,他坚守的信念,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当逸长生最后一句“你的刀,困在了儿女私情的泥沼里,锈在了你内心的恐惧和逃避之中”落下时。
宋缺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弦,骤然断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所有的暴怒、不甘、屈辱、挣扎……
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灰败,以及……
在那灰败深处,一点点升腾起来的、如同淬火重生般的决绝。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这刀,困住他的从来不是外敌,不是阴谋,而是他自己。
是他对儿子错误的选择性失明,是他对宋阀基业被侵蚀的鸵鸟心态,是他对所谓“正道”虚名的畏惧。
是他自己,亲手给这柄绝世天刀,套上了最沉重、也最无用的枷锁。
“噗!”一口淤积在胸口的黑血,伴随着巨大的精神冲击,猛地从宋缺口中喷出。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神,却在喷出这口血后,诡异地清亮了一丝。
夜色,在这死寂般的顿悟中,重新归于寂静。只有远处马群不安的嘶鸣和夜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宋缺的刀,那仅存的半截断刀,不知何时已彻底敛去了所有狂暴的锋芒。
它静静地倒插在宋缺身前寸许的地面上,刀身黯淡,仿佛蒙尘。
然而,就在这沉寂之中,周围的野草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感召,竟自发地、无声无息地编织起来,在刀前迅速结成了一个简陋却充满自然意趣的草叶蒲团。
宋缺的身体晃了晃,随即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对着逸长生,对着那柄倒插的断刀,更对着自己过往的迷茫与软弱,深深拜下。
膝盖落在草叶蒲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求先生……”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虔诚,仿佛卸下了背负半生的巨石。
“斩我旧道!断我枷锁!”
逸长生看着眼前这彻底放下骄傲、寻求涅盘的天刀,眼中终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随手解下腰间一个油腻腻、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朱红酒葫芦,如同抛出一枚钥匙,丢向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