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道奇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与复杂,但并未言语,只是对着龙武军统领微微颔首。
“奉圣谕!”
龙武军统领声如洪钟,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齐王李元吉,行为失检,约束下属不力,致长安重地滋生事端!
即刻起,暂解兵权,回府禁足,听候发落!羽林卫众人,护送齐王殿下回府!不得有误!”
命令简洁而有力,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罪名,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李元吉带来的羽林卫们面面相觑,在龙武军那森然的目光逼视下,无人敢有异议,默默地收起兵刃,垂头丧气地让开道路。
两名龙武军甲士上前,面无表情地对着失魂落魄的李元吉躬身道:“殿下,请。”
李元吉如同木偶般,任由甲士将他从马上搀扶下来,甚至没有再看逸长生一眼,在龙武军的“护送”下,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跄着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亲王车驾。
他那数十名心腹府兵,更是噤若寒蝉,垂头丧气地被龙武军分割包围,押解离开。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从宁道奇出现到李元吉被带走,前后不过短短两盏茶的时间。
原本剑拔弩张、杀气冲天的长街,迅速恢复了秩序,只剩下满地的狼藉、破碎的灯笼、冰冷的雨水,以及醉天仙那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敞开着大门的躯壳。
宁道奇的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逸长生,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朝着逸长生所在的方向,微微稽首,随即白袍一拂,转身便走。
带着那队沉默而强大的龙武军,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长安城更深沉的雨夜之中。
只留下满地积水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风雨如晦,醉天仙内外,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唯有雨滴敲打残破屋檐和碎瓦的滴答声,清晰入耳。
“道长…”
一个略带沙哑、却又蕴含着一丝奇异悸动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是叶孤城。
他依旧拄着长剑,单膝跪在满地木屑、酒液和瓷片的废墟之中,白衣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如同雪地红梅。
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仅仅是那孤高绝世的清冷,更不再是强行融合红尘的烟火气。
那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洗尽铅华后的圆融与通透。
刚才在跋锋寒偷天剑意那生死一线的恐怖压迫下,在逸长生一道神秘青光的暗中引导下,他体内沉寂数月之久的瓶颈被悍然冲破。
大宗师四层、五层、六层,连破三境。
更重要的,不是境界的提升,而是境界的蜕变。
他缓缓站起身,扯了扯逸长生微湿的青衫衣袖,动作竟带着几分少年人般的直率。
他望向窗外那轮被雨云半遮半掩、朦胧不清的冷月,眼神空茫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雨幕,看到了更遥远的时空。
“我好像…悟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彻后的明悟。
“哦?悟到什么?”
逸长生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仙子落凡尘…”叶孤城喃喃自语,重复着自己那式剑招的名字。
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闪过:宋师道在江南烟雨中与商秀珣忘情相拥的痴缠;
李寻欢在塞外风雪里与林诗音策马同游、笑谈江湖的惬意;
阿飞在宋玉致那狡黠目光注视下,窘迫得手足无措的憨直…
这些曾被他视为红尘俗念、干扰剑心纯粹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流淌过心田,带着真实的人间温度。
“不是剑招。”
叶孤城缓缓摇头,眼神愈发清明坚定,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宝石。
“是要…先把那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虚无缥缈的仙气,彻底摔碎了,和着这泥泞的红尘土,重新捏一个…自己。”
“哈哈哈!好!好一个摔碎了仙气,和着红尘土,重新捏个自己!”
逸长生闻言,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清朗畅快,穿透雨幕,回荡在空寂的长街之上,将最后一丝肃杀与阴霾驱散。
当宁道奇那袭白袍消失在街角的最后一抹夜色中时,逸长生笑声渐歇。他一手拉住沈落雁的皓腕,一手拍了拍叶孤城的肩膀,眼神明亮如星:“走!”
三人再次转身,踏过满地的狼藉、破碎的门槛、悬停的箭矢,昂然走进了那被砸得七零八落、仿佛随时会倒塌的醉天仙大门。
“清场清场~”逸长生踢开挡路的半截桌腿,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宣告,“无关人等,都散了吧!从今以后——”
他脚步一顿,站在大堂中央,环视着这虽然破败、却已易主的地盘,目光最终落在沈落雁那张还带着些许惊愕与茫然的俏脸上,嘴角勾起一个灿烂无比、带着痞气的笑容,拖长了语调。
“沈掌柜,这儿——就是你的地方了哟!”
暮色早已被浓重的夜色吞噬,雨丝依旧缠绵,将长安城的万千楼阁浸润得迷离朦胧。
逸长生却毫不在意,他随意地蹲在醉天仙酒楼那尚未清理的废墟堆上——断裂的房梁、破碎的桌椅、浸透酒水的锦缎残片。
指尖随意地蘸了蘸旁边一个幸存的、倒了一半稠酒的酒坛边缘残留的酒液,就着那微弱的灯笼光芒,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半焦黑的破旧桌面上,信手勾画起来。
酒液在木板上留下湿润的痕迹,蜿蜒曲折,竟隐隐勾勒出星斗罗列的图案,虽粗糙,却自有一股玄奥的韵律。
沈落雁抱着双臂,静静立于一旁。
她已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色衣裙,将白日激战的痕迹尽数掩去。
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她手腕处,三十六枚古朴的铜符如同温顺的游鱼,在宽大的袖袍内无声流转,隐隐有细微的星芒透出,在她白皙的手腕肌肤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沈掌柜的看好了——”逸长生突然屈指一弹,指尖一滴粘稠的酒液精准地击中不远处一个碎裂的酒盏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