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挑!挑那些根基扎实、能强身健体、循序渐进,又不至于速成邪路、引人入魔的。
放出去!广而告之,免费供人参阅习练!”
他目光如炬,看向绾绾。
“你们阴癸派、花间派,历代搜罗的奇珍异宝中,难道就没有失传的百工技艺图谱?没有珍贵的医卜星相孤本?
有!肯定有!这些,也统统拿出来!不要束之高阁当摆设!”
他抬起手,指向门外依稀可闻的市井喧闹,仿佛指向那芸芸众生。
“去请!请那些满腹经纶却落魄潦倒、有志难伸的老儒生!
请那些身怀绝技、却因战乱流离或门第之见而埋没市井的老匠人!请他们来教!
教那些渴望认字、眼中充满求知光芒的穷苦孩子!
教那些空有一身力气、想学门手艺养家糊口的汉子!
教那些想懂点简单药理、好照顾家中老幼病弱的妇人!让这‘众生学堂’的门槛,”
逸长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低到尘埃里去!让想进来的人,都能踏得进来!”
他每说一句,绾绾的眼睛就亮一分。众生学堂…打破世家门阀、武学宗门对知识
“还不够。”
逸长生指尖收回,并未停歇,如同棋手落子,手腕一翻,又稳稳地点向了墙壁星图中另一处相对黯淡、却与大地、生机隐隐呼应的星位。
那处星辰幽光微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再立一个‘农堂’。”他的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决断力量。
“魔门那些旁门左道、奇技淫巧之中,不是藏着些专研奇花异草、琢磨土石矿物、甚至摆弄些机关傀儡的偏才怪人么?让他们去!统统放出去!”
他手臂一挥,指向卦堂门外那隐约透入的、长安城郊野的方向,更指向那广袤无垠的天地。
“别让他们再窝在阴暗地窖里鼓捣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去田间地头!去深山老林!去荒滩戈壁!帮你去找!用心去找!”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擂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找出那些能抗虫害、不怕旱涝、穗大粒饱的稻种;
找出那些能在石头缝里扎根、能在贫瘠山坡上活命、地下能结出拳头大块茎的薯藤、芋头;
找出那些能肥田养地、割了又长、牛羊吃了还能长膘的绿肥草籽。
甚至…找出那些能驱虫防病的药草,混种在庄稼之间!”
逸长生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
“找到了,别藏着掖着!试种!用你们那点偏门的本事,选最贫瘠的坡地、最缺水的旱田去试!
成功了,就把种子、把栽种的法子、把防虫治病的方子,誊抄清楚,刻在木板上。
免费!全部免费散给周围的农人!一家一户地送,一村一镇地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宏愿。
“让那些被虫啃了半年的老汉,来年能多收几斗谷!
让那些守着薄田瘠地的婆姨,灶膛里能多点烟火气!
让那些啃着草根树皮的娃娃,碗里能多几块能填饱肚子的薯块!”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绾绾的心坎上。
“让这天下饿肚子的人,少一个!再少一个!这就是功德!
比你们魔门历代供奉的什么邪神、念的什么魔咒,都要实在千百倍的功德!”
“轰——!”
绾绾只觉得自己的脑海深处,仿佛有惊雷闪过。
之前逸长生点出的“众生学堂”,是撕开了知识垄断的黑幕,透进了光,让她看到了授人以渔的希望。
而这“农堂”,这从土地里刨生路、从根子上续人命的构想。
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将一座巍峨的、足以承载万民生计的磐石,硬生生砸进了她脚下的泥地里。
那磐石落地,溅起的不是泥浆,而是足以燎原的、名为“希望”的星火。
授人以渔,是技能。而予人以活命之粮,是根本,是基石!
是同舟会这艘大船,真正能扎进泥土、稳立风浪的龙骨!
魔门那些历来被正道嗤之以鼻、被自己人视为“奇技淫巧”的积累。
那些侍弄毒花异草的笔记,那些勘探矿脉寻找沃土的法子,那些看似无用的土方、偏方…
在此刻,在逸长生这番话语的点化下,如同蒙尘的明珠被骤然擦亮,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神圣价值。
它们不再是阴暗角落里的玩物,而是能救万民于饥馑、泽被苍生的无上法宝。
“众生学堂…农堂…”绾绾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滚烫如火炭,烙在她的心头。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下的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响。
但她浑不在意。一身红衣在墙壁星图幽蓝流转的光芒映照下,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又似浴火重生的凤凰。
眼中的疲惫、茫然、甚至之前因“天尊”阴谋带来的阴霾,在此刻被彻底涤荡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灼灼光芒,一种破开千年迷雾、寻得通天大道般的畅快淋漓,以及无穷无尽、足以移山填海的坚定斗志。
“好!好一个‘有教无类’!好一个‘活命之法’!”
她清越的声音如同凤鸣,穿透卦堂的屋顶,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道长!这船,我绾绾造定了!同舟会这艘船,就从这‘众生学堂’的门槛里,从这‘农堂’的田垄上,扎下根去!这龙骨,我亲手来铸!”
她仿佛立下宏愿,周身气势勃发,那是一种找到了方向、明确了使命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自信。
“绾儿!”一声凄惶、尖锐、带着无尽失落与不甘的呼喊骤然响起,撕裂了绾绾豪情万丈的宣言。
祝玉妍失声叫道,声音如同杜鹃泣血。
她看着徒弟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耀眼夺目的光芒,看着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充满光明与希望的道路,那本该是欣慰的。
但此刻,巨大的失落感和无法解脱的执念,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