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坐下,一直侍立在旁的李秀宁已适时地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步履无声地走到他身侧,动作自然地将果盘放在他手边的卦台上。
盘子里是几样时令鲜果,水灵灵地散发着清香。
逸长生也不看,伸手就从盘子里捞起一个最大最饱满、熟得正好的桃子。
毫不讲究地在青衫袖子上蹭了蹭,就“咔嚓”一声,大大地、满足地啃了一口,甘甜的汁水立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也毫不在意。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标志性的胡子,脸上笑容不减,但眼神却认真了几分,收起了之前的玩笑之色。
“道长调教得法,沈掌柜明察秋毫,我等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这次是我们几个冒昧了。”他先是诚恳地认了个栽,随即话锋一转,“只是…”
“只是你们几个家伙,费这么大周章,扮可怜装苦主,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是想知道青衣楼的老窝在哪里,顺便想揪出霍休那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藏身的耗子洞,对吧?”
逸长生“咔嚓咔嚓”地嚼着多汁的果肉,含糊不清地直接打断了陆小凤的话,那双被睡意笼罩的眼睛,此刻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
精准地刺向三人,仿佛能穿透人心,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览无余。
陆小凤、司空摘星、花满楼三人闻言,身体皆是不由自主地虎躯一震。
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虽然他们早领教过逸长生手段莫测,神通广大,
但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如此轻描淡写地点破他们此行最核心的目的,甚至连幕后黑手霍休的名字都如同闲话家常般说了出来,还是让他们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心惊。
这感觉,就像自己费尽心思、布下层层迷雾去隐藏的一本秘密账册,对方却连你藏第几页、第几行都了如指掌,甚至还能随口说出账册的材质和墨水的年份。
花满楼温润如玉的面庞上,也露出一丝少有的凝重,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
“道长果然神机妙算,洞悉一切,明察秋毫。实不相瞒,我等追查青衣楼已有不短时日。
此组织行事之狠辣诡秘,如同附骨之疽,令人发指。
不仅四处绑架勒索富商巨贾、官宦家眷,强取豪夺,敛财无数,更牵涉多起震动江湖的悬案、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
还有难以计数的、涉及王朝巨库和世家秘藏的巨额财富神秘失踪案。
受害者众多,其中不乏手无寸铁、无辜被卷入的平民百姓,可谓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其幕后首脑霍休,更是神秘莫测,行踪飘忽,如同鬼魅。
虽陆兄曾言与其有旧,但也只是多年前的泛泛之交,早已寻之不得。
江湖传闻此人富可敌国,传言隐为当今天下第一富豪,却无人知其真实面目、年岁几何,更无人知其巢穴究竟藏于何处。
我们一路追查线索,抽丝剥茧,才将目标锁定在长安附近,又受几位苦主泣血所托,才不得不冒昧前来打扰道长清修。
万望道长不吝指点迷津,救无辜者于水火,解我等心中之惑。”
他言辞恳切,将青衣楼的危害与追查的艰难一一道来。
逸长生随手将啃得只剩核的桃核在指尖捻了捻,看也不看,屈指一弹。
那桃核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发出“嗖”的一声细微破空声,精准无比地越过数丈距离,“啪嗒”一声轻响,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竹编废纸篓篓正中央。
他拍了拍沾着果汁的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带着一种“多大点事”的漫不经心和不耐烦表情。
“行了行了,别绕弯子了,听得贫道耳朵都起茧子了。”
逸长生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在说街坊邻居的闲话。
“霍休?不就是当年西域那个弹丸之地、芝麻绿豆大的金鹏王朝里,一个管管钱粮的小官儿嘛,叫什么上官木的?
哦,对了,他还有个化名,叫上官瑾,不过那是糊弄外人的。
金鹏王朝被灭国那会儿,兵荒马乱,这小子眼疾手快,心思活络,趁着王宫大乱,卷了国库里那点积攒多年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跑得比兔子还快,躲进中原这花花世界。
靠着那笔横财和精明的头脑,摇身一变成了个隐形富豪,富得流油,却从不显山露水。
可这老狐狸啊,贪心不足蛇吞象,觉得钱生钱太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搞了个‘青衣楼’当白手套,专门替他干些绑票勒索、杀人越货、强取豪夺的脏活累活。
这组织架构嘛,分一百零八楼,遍布各地,层层管理,消息传递如同鬼魅。
这老狐狸,精得都长毛了,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躲在幕后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还沾着果汁、有些粘腻的手指,在光滑冰凉的玉石卦台上随意地敲了敲。
几枚散落在台上的铜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赋予了生命,“叮铃铃”地自行跳动起来,如同跳舞般旋转、碰撞。
最终以一种奇异的、不符合任何已知卦象的、仿佛遵循着星辰轨迹的方位排列组合在一起,铜钱边缘的微光隐约指向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你们想找他的老窝?想抄他的耗子洞?”
逸长生抬起眼皮,那双看似睡意朦胧的眼睛此刻却清澈如寒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看着三人。
“不在应天,也不在大明境内。那老狐狸狡兔三窟,藏得深着呢。
最核心、最隐秘、也是他待得最久的一处耗子洞,就藏在唐、宋、明三大王朝疆域交界处那片‘三不管’的莽莽群山深处。
那地方山高林密,瘴气弥漫,毒虫遍地,人迹罕至。
具体嘛…”他手指点了点那几枚自行排列、仿佛在呼吸般微微颤动的铜钱。
“大概在‘忘忧谷’往西三十里左右,一片刀削斧劈般、猿猴难攀的峭壁下面。那里看着只有一座破烂不堪、年久失修、连屋顶都快塌了、香火早绝的山神庙,连叫花子都嫌它四面漏风漏雨,根本不屑于住。
嘿,可千万别被这表象骗了。那破庙下面,挖得可深着呢。地道连着地宫,一层套一层,机关重重,毒烟密布。
里面堆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奇珍异宝,啧啧,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玛瑙铺地,黄金砌墙。够你们两位,”
他指指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挥霍十辈子都花不完。当然,花公子必须除外,”
他看向花满楼,语气带着一丝揶揄,“哪怕是一个灭掉的王朝国库,凭什么说是天下第一?
花家富甲江南,良田万顷,生意遍天下,金山银海都见过,他那点不算什么,自然不稀罕这些俗物。
而且霍休这些钱嘛,来路嘛…”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也冷了几分,“你们知道的基本没有正的,沾满了血和脏,每一锭银子,每一块金子下面,都压着冤魂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