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一直沉默的范阳卢氏家主卢承庆,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这忧虑甚至压过了愤怒。
“那逸长生……终究是个天大的变数。此人手段过于通天,行事百无禁忌。若他……若他强行干预,以力破局……”
他没有说下去,但密室中的寒意瞬间加重了几分。
逸长生展现的恐怖力量,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干预?”
王珪猛地一拍桌子,那方早已不堪重负的羊脂玉镇纸“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玉屑飞溅。“他再强,也是一个人!不是神!他还能杀光我天下士子不成?
能杀尽所有造纸的匠人、制墨的师傅?能逼着商贾亏本买卖?笑话!也就是在大宋大明他有点薄名,在大唐,他还太嫩!
他若敢大开杀戒,屠戮士林,那便是自绝于天下,与妖魔无异!
届时,民心尽失,道义尽丧,我看他如何自处!”
王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压低声音,“再者,诸位莫非忘了?我等世家,千年积累,岂是表面这点浮财虚名?
族中秘传的武道功法、豢养的死士、乃至与某些隐世宗门的香火情分……真逼急了,鱼死网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炭火在角落的铜盆里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七张或愤怒、或阴鸷、或忧虑的脸庞。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为今之计,”李德裕环视众人,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阴冷。
“李世民父子与那妖道已决心与我等撕破脸皮,再行缓兵之计已是妄想。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扶持一个傀儡,重新掌握局面,方是上策!”他眼中精光一闪。
“李建成!他虽在玄武门败了,但前太子的身份仍在!
在部分朝臣,尤其是那些忠于旧主、或对我等世家仍有依附之心的旧臣心中,仍有不小的分量!若能设法将他重新推上……”
“推上?”崔宏眼中精光一闪,带着审视与算计,“德裕兄的意思,是让李建成再做一次我们手中的傀儡?想法不错。
但可别忘了,玄武门之后,他估计已成惊弓之鸟,心气都估计没了。被李世民严密软禁于深宫,形同废人,岂会轻易再入局?
即便我等能设法接触,他又凭什么信我们?
凭什么为我们火中取栗,去对抗他那如日中天的皇帝弟弟和逸长生那等妖孽?”
崔宏的问题尖锐而现实。
“凭他心中的不甘!”李德裕斩钉截铁,仿佛早已洞悉李建成的心底。
“李建成绝非庸碌之辈!玄武门之败,失掉帝位,被亲弟踩在脚下,这份屈辱,岂能甘心?
那日御书房召见,我虽离得远,却也看得分明!
他虽表面恭顺认输,但眼底深处那份被李世民政务能力无情碾压、被无情剥夺一切的怨恨和不甘,瞒不过我!此乃心魔!
只需稍加撩拨,点醒他李世民得位不正、根基不稳,更有逸长生此等妖道乱政,祸乱大唐社稷根基……
再许以重利,承诺他复位之后,我等世家必倾力支持,共享天下,恢复旧制,尊儒崇文,保他李氏江山稳固……
未必不能成事!”
李德裕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力,“毕竟,对他而言,一个受我等钳制、却能重掌大权的皇帝,总好过一个要掘尽他李氏根基的皇帝和妖道!”
“至于风险……”崔琰捻着胡须,脸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补充道。
“事若成,李建成不过是第二个更听话的李渊,天下权柄,终究要经我等之手;事若败……”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所有往来密信,皆可巧妙指向李建成及其不甘失败的旧部……
是他心有不甘,意图复辟,暗中联络朝野,我等不过是顺水推舟,或受其胁迫罢了。
此乃进退有据,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如何,这把火,都烧不到我等核心。”
一番争论权衡,密室内的气氛,从最初的愤怒惊惶,逐渐转为一种阴冷粘稠的算计。
五姓七望的掌舵人们,习惯了千年的高高在上,习惯了以笔为刀、以势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里,武力的威胁固然可怕,但只要他们掌控知识、掌握经济命脉、把持地方、拥有遍布朝野的代言人,这张无形的巨网不破,根基不损,总有周旋、掣肘、甚至反制的手段。
推李建成复辟,在他们看来,是当下最稳妥、最能维护世家核心利益、且能祸水东引的一步毒计!
“善!”
王珪最终拍板,眼中燃起孤注一掷的火焰,仿佛已经看到了李世民焦头烂额、不得不向他们低头的场景。
“就依此计!立刻联络旧臣,设法接触李建成,晓以利害!
同时,各家族立刻行动,动用所有力量,掌控粮价、漕运、盐税、纸墨商路!双管齐下!雷霆手段!
要让李世民父子知道,离了我等,这大唐,顷刻间便是烽烟四起,民生凋敝!
让他明白,到底谁才是这江山社稷真正的柱石!是那些泥腿子,还是我们!”
“诺!”其余六人齐声应和,声音在密闭的石室中回荡,形成一种冷酷而自信的联盟气息。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李世民父子在世家无形的经济封锁、地方势力的阳奉阴违,以及李建成复辟的明枪暗箭中左支右绌,焦头烂额,最终不得不向他们低头妥协,收回成命的场景。
千年的底蕴赋予了他们盲目的自信,那封即将到来的诏书,似乎已在他们的谋划中化为废纸。
就在这七位自以为智珠在握、定下乾坤妙计的世家巨擘,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权谋幻梦中,密室中阴谋的余温尚未散尽之时——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巨吼,又似大地深处痛苦痉挛的呻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荥阳郑氏祖宅嵩阳堡的宁静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