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寂空法师。小生偶闻大师讲经,深有感触,冒昧请教:何为‘无所住而生其心’?若心念皆空,世间责任与未了之事,又当如何?”
沈星然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似早已察觉其存在:“施主着相了。无所住,非摒弃万事,而是心不滞碍。
如人行路,目标在前,心在脚下,不为路旁砂石所扰,亦不为终点幻象所困。
承担责任是智慧,清明无住是境界,本是一体。”
他声音平和,却如清泉灌顶:“执着于空,与执着于有,同是迷障。施主心有乾坤,何须向外求法?”言罢,合十一礼,翩然离去。
楚洛书立于原地,反复品味“心有乾坤,何须向外求法”之语,眸光渐亮。
这位寂空大师,绝非凡俗!寥寥数语,竟点醒他困局,不必在复仇与忘却间挣扎,只需明晰本心,步步为营。
“寂空?”望着沈星然远去的背影,他低声呢喃,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摇了摇头,眼前这人明明同自己年纪相仿,又怎可能是他……
思及此,他立刻低声吩咐楚枫:“去查这位寂空大师的来历,务必谨慎。”
“是,少爷。”
楚洛书望向僧人消失的方向,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目光却更添锐利沉着。
这护国寺,果然来对了。
不仅暂离旋涡,或许,还遇到了能助他勘破迷障之人,而未来的路,似乎也因这番偶遇与机锋,变得清晰了几分。
楚枫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日,便将关于“寂空”法师的有限信息呈报给了楚洛书。
“公子,寂空法师是位云游的僧人,就是不知与咱们之前去寻的那位身怀神药的寂空大师是否是同一人了,他现下在护国寺挂单,约两月前至此。据寺中僧众言,他佛法精深,虽年纪极轻,却颇受敬重,尤其方丈大师对其亦多有赞许。至于来历……众说纷纭,有言其出自江南某书香门第,看破红尘出家;亦有传言其与北地某隐世宗门有关,但皆无从考证。他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开坛讲经,便是在藏经阁阅经或于后山静修,几乎不与香客往来,也极少谈及自身。”
楚洛书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信息干净得过分,反而显得不寻常。
一个如此年轻的僧人,能有这般修为见解,绝非寻常出身。还有那“寂空”的法号,总让他心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可能让人称做师叔祖的人又怎会是这般的年轻!
“差人继续留意,不必刻意接近,更莫要打扰。”楚洛书最终吩咐道。此人目前是友非敌,即便非友,其点化之语于己亦有益,贸然深究,反而不美。
“是。”楚枫应下,又道:“京中传来消息,下毒一案,陛下似乎有意压下,处置了几个低位嫔妃与宫人后便不再深究。但咱们的人发现,那股神秘的第三方势力,仍在活动,似乎……对二皇子那边格外关注。”
楚洛书眸光一凛,二皇子……萧楚樾!
前世,正是这位看似纯善为民的二皇子,最终在自己和萧嫣以及萧嫣母族的多方谋划下,脚下踏过了多少人的尸骨,才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将我们的人撤出来,远离那第三方势力,切勿与他们产生任何交集。另外,让我们在二皇子府外围的眼线警醒些,只观风,不动作。”楚洛书沉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未弄清那黄雀是谁之前,他绝不能暴露自己。
“明白。”
楚枫退下后,楚洛书独坐窗前,远眺着被夕阳染上金边的山峦,京城的风云并未因他离京而平息,反而愈发诡谲。
皇帝的态度、皇后的动作、神秘的第三方、还有府内二房的蠢蠢欲动……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已然展开。
而这一世,绝不能再做任何人手上的一枚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楚洛书依旧保持着“静养”的姿态,但内心的谋划却从未停止。
偶有机会,他会在莲池畔或竹林边再次“偶遇”寂空法师。
有时仅是遥遥合十一礼,有时则会上前,请教一两个看似关于佛法,实则关乎当下困境的问题。
寂空法师每次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充满机锋,从不涉具体人事,却总能给楚洛书带来新的视角。
他仿佛能洞悉楚洛书平静表面下的波澜,所言皆能切中要害。
“法师认为,当如何应对无处不在的窥探与算计?”一次,楚洛书望着池中游鱼,状似随意地问道。
沈星然的目光亦落在池水中,声音清淡:“水中鱼,因饵而动,遂入网罟。静水无波,则影迹自现。施主,心若澄潭,万物皆可映照,又何惧窥探?”
心若澄潭,万物皆可映照……楚洛书若有所思。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方能看清各方动向,从而谋定后动。
正当楚洛书逐渐习惯护国寺这种表面宁静、内里紧绷的节奏时,一场意外的风波打破了后山的平静。
这日午后,林景轩策马跑到护国寺寻楚洛书,不想他才坐下,几盏茶的功夫,一阵喧哗声与女子的哭诉声由远及近,竟朝着楚洛书所居的禅院方向而来,楚枫立刻现身挡在院门前,神色警惕。
林景轩探头看着热闹,只见一名衣着素净却难掩憔悴的年轻女子,发丝微乱,正被几个粗壮的婆子追赶拉扯,她一边挣扎,一边朝着楚洛书院落的方向哭喊:“冤枉!小女子有冤要诉!求贵人做主!”
那女子竟不顾阻拦,欲要强行冲入院中,楚枫正要阻拦,却听身后传来楚洛书平静的声音:“楚枫,让她进来。”
楚洛书和林景轩并排站在院中,看着那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女子扑倒在地,哭声凄切。他认得这女子,是近日住在附近院落带发修行的官家小姐,据说是因家道中落,在此暂居。
“你有何冤屈,不去寻寺中执事,为何冲撞我的住处?”楚洛书语气淡漠,并未立刻表现出同情。
在这敏感之地,任何突发状况都可能是一个陷阱。
那女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泣不成声:“贵人明鉴!小女……小女乃原吏部侍郎苏明远之女苏婉!家父蒙冤下狱,家产抄没,小女侥幸得脱,在此栖身……近日得知,家父一案另有隐情,涉及、涉及京中权贵构陷!求贵人念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替小女、替家父伸冤啊!”
苏明远?楚洛书有些印象,为人本分也不是个会乱来的人,前世也发生过这事,后来是萧楚樾登上帝位后才得以平反,不过也远不是现在这个时间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