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樾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有方声之矛,兼有先生之盾,本王方可与那楚洛书,好好下一盘棋。”
他走回案后,重又坐下,挥了挥手:“去吧,谨慎行事。”
“是。”卢秀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书房,动作轻缓,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书房内,烛火依旧摇曳。
萧楚樾独自坐在案后,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瞳孔深处仿佛也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苗。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烛花的爆裂声掩盖:
“楚洛书……四方镖局……这潭水,是该搅得更浑一些了。就看这‘移花接木’之计,能引出多少真龙,又或是……多少水鬼了。”
窗外,夜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这日,楚洛书才从商行查账归来,马车刚在侯府门前停稳,他掀帘而下,脚还未踏实地,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如铁塔般堵在了他面前。
那汉子一身粗布江湖短打,背上斜挎一口九环鬼头刀,满脸虬髯根根如针,浑身筋肉虬结,隔着几步远便能闻见浓烈的酒气。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楚洛书,喉咙里发出嗬嗬低笑。
楚洛书眸光一冷,尚未开口,身旁的楚枫已厉声喝道:“哪来的醉汉,敢挡我家公子的路!”话音未落,楚枫已疾步上前,抬腿便是一记狠厉的侧踹,直取对方腰腹。
谁知那壮汉看似醉醺醺,反应却快得惊人。
他狞笑一声,不闪不避,蒲扇般的大手如铁钳般精准扣住楚枫脚踝,顺势一抡!
楚枫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竟被凌空甩出,重重砸在几步开外的青石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啧。”壮汉啐了一口,看也不看挣扎欲起的楚枫,摇摇晃晃地又朝楚洛书逼近两步,喷着酒气道:“小子,叫沈不为出来!老子今天非要见他不可!”
楚洛书面色沉静如水,眼底却已凝起寒霜。
他并未后退,只不疾不徐地侧身让开半步。
就在壮汉伸手欲抓向他衣襟的刹那,一道灰色身影如鬼魅般自楚洛书身侧掠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壮汉甚至没看清来者,便觉膝弯处遭到重击,紧接着天旋地转,“砰”的一声被狠狠掼倒在地,脸颊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妈的!放开老子!沈不为!沈不为你给老子滚出来!”
壮汉拼命挣扎,额角青筋暴起,嘶声怒吼。
楚洛书垂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狼狈的汉子,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此时楚枫已龇牙咧嘴地爬起,快步回到他身侧,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位新来的侍卫还有那名唤初七的灰衣少年,竟如此轻松就制住了这凶悍的醉汉。
“少爷……”楚枫喘着气低唤。
楚洛书语气冰冷:“先带进去。”
说罢,再未看那壮汉一眼,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便朝侯府朱门内走去,只丢下一句毫无温度的命令:“捆结实了,关进柴房。等沈不为回来,让他自己料理。”
“是!”楚枫连忙应下。
楚洛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楚枫却未立刻跟上,而是凑到初七跟前,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钦佩:“初七兄弟,你这身手真是绝了!这蛮牛劲儿可真不小……你要是早个十年二十年跟着我们老侯爷,战场上拼杀,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将军了!”
初七神色平静,只微微颔首:“楚枫兄过奖了。”
“不过跟着我们少爷也是顶好的前程。”
楚枫生怕这新来的高手也觉得侯府事多,赶紧找补:“只要按规矩办事,少爷待人最是宽厚,绝不会亏待咱们。”
他想起之前那个武功高强却性情孤僻的初一,伤没养好就执意离开,心里就一阵惋惜。
如今好不容易来个能摆在明面上、身手又如此漂亮的侍卫,楚枫恨不得把楚洛书夸出花来,生怕初七也待不长。
初七闻言,依旧语气平淡,却说出让楚枫一愣的话:“能伺候大公子,是我的福分。”
楚枫:“……” 好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这马屁拍得又准又响。
他用力拍了拍初七的肩膀,咧嘴笑道:“有眼光!”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仍在骂骂咧咧的壮汉捆得结结实实,一路拖拽着往柴房走去。
另一头皇宫内,宝华殿中,数十个高僧聚集,诵经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
只因前几日太后睡梦中,梦见了早死的先皇,又恰巧即将是万寿节,是以聚集了周边各个寺庙的高僧一同诵经祈福。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寄名护国寺的寂空大师和寒山寺的空落大师。
待得午后祈福暂告段落,僧众依次起身退出。
一位青衫素雅的年轻僧人正欲离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小师叔!”
空落大师快步上前,在沈星然身后三步处站定,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沈星然脚步微顿,缓缓回身。
日光从殿门斜射而入,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的轮廓。
他目光落在空落身上,那一眼深邃难测,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作一片沉寂。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颔首,算是回应了这个称呼,随即转身离去,青衫衣角在门槛处一闪而逝。
空落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未动,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宝华殿诵经声早已歇下,禅院万籁俱寂。
内务府也是给每位叫的上名号的高僧准备了独立的禅房,而此时,沈星然的禅房内,烛火未燃,唯清冷月光透窗而入。
他静立房中,双眸在黑暗中清明如星,已然换下了白日里那庄重的僧袍。
远处禁卫巡逻脚步声规律清晰,默数两队交错间隙,头顶的海东青发出尖啸。
时机将至。
他身形微动,体内骨节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响动,缩骨之功悄然运转,令身体更为柔韧。
隐隐的月光中,双手在脸上一阵揉按提拉,借助特制药膏,微妙调整面部轮廓与质感。
呼吸之间,那慈悲宝相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略显风霜、眼神锐利的陌生面孔,一张属于“沈不为”的面具完美贴合。
整个过程在寂静中完成,不过片刻。
头顶上又是一声海东青的尖啸,声音尖利而悠长,意味宫墙外巡逻出现最佳空档。
沈星然借着门缝看了一眼窗外,纵身跃上金瓦间,几个起落便已经消失在了皇宫。
而宫墙内,巡逻禁卫毫无所觉。
沈星然立于宫外阴影,回望森严宫阙,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弧度。
下一刻,身形再动,如青烟融于京城街巷,头顶的海东青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