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纯白烫金的邀请函,在林晚的书桌上躺了一夜,像一只沉睡的兽,无声地散发着危险而诱惑的气息。翌日一整天,林晚都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的声音变得遥远,书本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脑海里反复预演着晚宴上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以及……顾宴可能的态度。
放学后,她拒绝了所有同学结伴回家的邀请,独自回到武馆。爷爷还在为修缮屋顶的事情忙碌,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她此刻不断下坠的心情。
她没有像样的晚礼服,也没有任何参加这种顶级社交场合的经验。最终,她从衣柜底层翻出一件压箱底的、母亲留下的旧物——一条款式简单、颜色素雅的米白色及膝连衣裙。裙子有些年头了,布料微微发硬,但剪裁依旧得体,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稍微正式一点的衣物。
她洗了澡,将短发仔细梳理好,换上那条裙子。镜子里的人,清瘦,苍白,眼神里带着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没有华服珠宝的衬托,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误入豪华片场、手足无措的临时演员。
六点五十分,沈浩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告知车已到巷口。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装着手机和少量零钱的、与裙子同样不合时宜的帆布包,走出了房间。
来接她的依旧是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但开车的不是沈浩,而是一个陌生的、面无表情的司机。沈浩坐在副驾驶,看到她这身朴素得过分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车子无声地滑入傍晚的车流,驶向南城最繁华的中心区域。窗外霓虹闪烁,高楼林立,勾勒出一个与破旧武馆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璀璨的世界。林晚靠在车窗上,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奢华橱窗和步履匆匆、衣着光鲜的行人,感觉自己像个从另一个时空闯入的异类。
洲际酒店很快出现在眼前,金碧辉煌,气派非凡。车子直接驶入地下VIp通道,避开了正门可能存在的媒体和人群。沈浩引着林晚乘坐一部需要专用钥匙卡才能启动的电梯,直达宴会厅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喧嚣与流光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林晚淹没。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混合气息。穿着定制礼服、佩戴着璀璨珠宝的男男女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笑,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精心雕琢的优雅与疏离。
林晚站在电梯口,有一瞬间的恍惚。这里的一切,都离她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沈浩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宴哥在里面,你自己过去吧。我还有其他事。”说完,他便迅速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将她独自留在了这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里。
林晚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进这片华丽的“镜宫”。她尽量低着头,贴着边缘行走,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她这身过于简单的装扮和那张陌生的、带着学生气的清秀面孔,还是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她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手心沁出冷汗。
她在人群中搜寻着顾宴的身影。他那样的人,无论在何处,都应该是焦点。
很快,她在宴会厅靠近主舞台的中央区域看到了他。
顾宴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正与几位看起来身份不凡的中年人交谈。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微笑,应对自如。灯光下,他五官深邃,气质卓然,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是当之无愧的焦点。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过于白皙,几乎看不出任何昨夜失控或病痛的痕迹。
他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与林晚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一瞬间,林晚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没有任何温度,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恰好出现在视野里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示意,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随即,他便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一股冰冷的失落,夹杂着被无视的难堪,瞬间席卷了林晚。她站在原地,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摆设,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果然。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将她叫来,然后视而不见,用这种方式来强调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来惩罚她触碰了他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轻佻的男声在她身旁响起:
“哟,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啊?是哪家的千金?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林晚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人,正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猎艳意味的目光打量着她,嘴角挂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林晚蹙眉,不想理会,侧身想走。
那男人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手中的酒杯故意晃了晃,几滴酒液险些溅到她的裙子上。
“别急着走嘛,交个朋友?”男人笑嘻嘻地,伸手似乎想来拉她的胳膊。
林晚眼神一冷,正欲动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精准地扣住了那粉西装男人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男人瞬间变了脸色,痛呼出声。
“滚。”
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
林晚猛地抬头,看到顾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他依旧没有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粉西装男人,眼神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冻得对方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道歉溜走了。
周围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顾宴这才缓缓松开手,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张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那男人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侧过头,垂眸,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眼神,依旧深邃难辨,却不再是刚才那种彻底的漠视。里面似乎翻涌着某种压抑的、复杂的东西,有未散的戾气,有一丝不耐,还有……某种林晚看不懂的、近乎烦躁的审视。
他看着她,看了好几秒,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