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清晨来得早。
凌晨五点半,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医院走廊里开始有了人声——护士交接班的低语,医疗车轱辘滚过地板的轻响,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早间新闻广播。
林晚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椅子上坐了一夜。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文件袋,像抱着一个随时会醒来的梦。
顾晴凌晨三点来过一次,给她带了件外套,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她坐了一会儿。那个克制的拥抱里,有太多未尽之言。
“林小姐。”护士轻声叫她,“顾先生醒了,您可以进去了,但只能待十分钟。”
林晚猛地站起来,腿因为久坐而发麻。她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推开监护室的门。
顾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睛睁着。看到她进来,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喉咙里插着管子,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林晚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没受伤的左手,“医生说你要静养。”
顾宴看着她,眼神里有太多情绪——担忧、询问,还有劫后余生的疲惫。
林晚读懂了:“东西拿到了,很安全。赵宏和他堂弟在阿强那里,也很安全。你姑姑在隔壁休息,她……都知道了。”
顾宴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点了点,像是在说“好”。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着心跳和血压的数字。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在白色床单上切出一道道光栅。
林晚看着顾宴被固定住的右腿,缠满绷带的胸膛,还有脸上那些擦伤和淤青。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热。
“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声音很轻,“文件丢了可以再找,你……”
顾宴轻轻摇头,手指又在她掌心点了点,这次很慢,像在写什么字。
林晚辨认着:没-关-系。
眼泪终于掉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有关系。”她哽咽着说,“顾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
她说不下去了。有些话太重,重到不敢轻易说出口。
顾宴看着她,眼睛也红了。他费力地抬起手,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动作很轻,很慢,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十分钟很快到了。护士进来提醒,林晚不得不松开手。
“好好休息。”她站起来,“我就在外面。”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顾宴正望着她,阳光落在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走廊里,顾晴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换了一身深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小宴怎么样?”
“醒了,意识清楚。”林晚说,“但还不能说话。”
顾晴点头,把平板递过来:“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各大新闻网站的首页。凌晨四点开始,几条消息陆续出现:
“顾氏集团董事长顾震山涉嫌经济欺诈,警方已介入调查”
“独家:林氏武馆债务风波背后的资本操控”
“顾氏继承人顾宴神秘住院,疑与家族内斗有关”
消息不算详细,但已经足够引爆舆论。评论区炸开了锅,各种猜测和爆料层出不穷。
“这是……”林晚抬头。
“我安排的。”顾晴很平静,“舆论发酵需要时间,我们先预热。等小宴情况稳定,我们手里的证据就可以放出去了。”
“可是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老爷子那边……”
“就是要打草惊蛇。”顾晴收起平板,“让他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而且不怕公开。人在慌乱的时候,才会露出破绽。”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强快步走来,脸色凝重。
“顾小姐,林小姐,出事了。”他压低声音,“老爷子昨晚连夜离开了深城,去向不明。李董那边也联系不上。我们在顾家的人说,老宅今天凌晨突然加强了安保,所有佣人都被放了假。”
“逃了?”顾晴皱眉。
“不像。”阿强摇头,“更像是……在准备什么。”
林晚心里一紧。顾老爷子那种人,不会轻易认输。当他发现自己可能失去一切时,会做出什么事?
“医院这边安全吗?”她问。
“我已经加派了人手。”阿强说,“顾先生的病房在顶层,整层楼都清空了,只有我们的人。楼下出口也都有人守着。”
顾晴沉思片刻:“阿强,你帮我联系几家主流媒体的深度调查记者,约今天下午见面。另外,通知我们在顾氏内部的线人,准备收集老爷子这些年所有违规操作的证据。”
“是。”
阿强离开后,走廊里只剩下林晚和顾晴两人。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
“林晚。”顾晴突然说,“等这件事结束,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林晚愣了愣:“武馆……应该能保住了。我会继续做节目,和刘叔合作,把林氏武学品牌做起来。”
“然后呢?”顾晴看着她,“和小宴呢?”
林晚沉默了。她和顾宴之间,有太多没说破的话,太多没理清的情绪。从分手到并肩作战,从误解到生死相托,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来不及思考。
“我不知道。”她如实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好起来,让真相大白。其他的……以后再说。”
顾晴点点头,没有追问。她看向窗外,香港的天已经完全亮了。
“我哥和我嫂子刚结婚那年,我带嫂子去逛街。”她突然说起往事,“那时候我还小,才十几岁,嫂子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她说,她和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两个孩子,一个像哥哥,一个像她。然后一家人去环游世界。”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车祸发生前一周,她跟我说,她怀孕了。她摸着肚子笑,说‘晴晴,你要当姑姑了’。她还说,如果是男孩,就叫顾安;如果是女孩,就叫顾宁。平安,安宁。”
林晚的眼泪又涌上来。
“所以你看,”顾晴转头看她,眼睛里也有泪光,“有些人为了权力,可以杀死自己的骨肉。而有些人,即使素不相识,也会为了真相拼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制造黑暗,就有人追逐光明。”
她握住林晚的手:“谢谢你,成为追逐光明的人。”
林晚用力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那就继续做下去。”顾晴松开手,走向电梯,“我去处理媒体的事。你陪着小宴,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电梯门关上。走廊里又安静下来。
林晚回到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顾宴。他已经睡着了,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阳光照在他脸上,那些伤痕清晰可见,却也让他看起来格外真实。
手机震动,是节目组陈导发来的消息:“林教练,看到新闻了。你那边情况如何?需要节目组做什么尽管开口。”
林晚回复:“谢谢陈导,暂时不用。节目我会准时参加。”
“好。另外……如果你愿意,节目可以给你一个平台,讲你想讲的故事。”
这是一个机会。林晚明白。在《武林新生代》的舞台上,面对全国观众,说出林氏武馆的真相,说出顾家的内幕——这比任何新闻报道都更有冲击力。
但她还在犹豫。这样利用节目,合适吗?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刘叔。
“小晚,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刘叔的声音很激动,“那些报道说的是真的吗?顾家老爷子真在背后搞鬼?”
“是真的。”林晚说,“证据我们已经拿到了。”
“好!太好了!”刘叔连声说,“我就知道林天雄的女儿不会做违法的事!小晚,合作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债务解决没解决,我们都合作。合同我带来了,随时可以签!”
“刘叔,谢谢您。但我还是想先把债务问题彻底解决……”
“别说了。”刘叔打断她,“林家武馆百年声誉,我信得过。你什么时候回深城?我们当面谈。”
林晚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最黑暗的时候,总有人愿意递来一盏灯。
“我还要在香港待几天,顾宴受伤了,我在医院照顾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顾家那小子……对你倒是真心。”
林晚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行,你先照顾他。”刘叔说,“武馆那边不用担心,我让徒弟每天过去帮忙,你陈叔一个人忙不过来。等你回来,咱们再细谈。”
“谢谢刘叔。”
挂断电话,林晚深吸一口气。阳光完全照亮了走廊,新的一天彻底开始了。
她走进监护室,在顾宴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还在睡,眉头微皱,像在做什么梦。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顾宴。”她轻声说,“快点好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顾宴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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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深城,顾家老宅。
书房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书架上的古董摆件碎了好几个,墙上挂的字画歪歪斜斜。
顾老爷子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李董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都安排好了?”老爷子开口,声音嘶哑。
“安排好了。”李董小心翼翼地说,“媒体那边已经打了招呼,大部分会撤稿。警方那边……赵局说会压一压,但舆论太大,完全压住不可能。”
“顾晴呢?”
“还在香港,今天下午约了几家媒体的记者。”
老爷子冷笑一声:“翅膀硬了,想飞了。”
“老爷子,现在怎么办?那些证据如果公开……”
“公开不了。”老爷子转身,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狠厉,“赵宏和他堂弟在哪?”
“还在香港,被顾晴的人保护起来了。”
“那就让他们消失。”老爷子一字一句地说,“还有顾宴和林晚……医院里,总会有意外。”
李董脸色煞白:“老爷子,这……这太冒险了。顾宴毕竟是您孙子……”
“孙子?”老爷子笑了,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他和他爸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给他一切,他却要毁了我。”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相框。里面是顾宴父母的结婚照,年轻的笑容定格在泛黄的照片里。
“当年,我给过他爸机会。”他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只要他听话,顾氏早晚是他的。可他非要跟我对着干,非要娶那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非要搞什么‘企业改革’……”
他猛地摔了相框,玻璃碎裂,照片飘出来,落在地上。
“现在,他儿子也一样。”他踩过照片,走向门口,“告诉王海,让他的人动手。今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可是王海也受伤了,在医院……”
“那就找别人。”老爷子头也不回,“钱不是问题。我要他们永远闭嘴。”
李董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相框,看着照片里那对年轻夫妇的笑容,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很多年前,顾宴父亲还在世时,有一次在董事会上公然反对老爷子的决策。会后,老爷子也是这样站在窗前,说了一句:“不听话的棋子,就该弃掉。”
三个月后,车祸发生。
现在,历史要重演了吗?
李董拿出手机,手在抖。他拨了一个号码,那边很快接通。
“按计划动手。”他说完就挂断,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书房里阴冷如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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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上午十点。
顾宴的病情稳定,转到了VIp病房。虽然还不能说话,但已经可以进食流质食物。
林晚喂他喝粥,动作很小心。顾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子里。
“看什么?”林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顾宴用手指在床单上写:你-好-看。
林晚脸一红:“都这样了还贫。”
她继续喂粥,但嘴角忍不住上扬。这种平淡的温馨,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珍贵。
喂完粥,她收拾碗勺,顾宴拉住她的手。他慢慢写: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让-你-担-心。
林晚眼眶又热了。她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拿证据,你也不会受伤。”
顾宴摇头,继续写:值-得。
两个字,重如千钧。
林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俯身,轻轻抱住他,很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
“顾宴,你快点好起来。”她在耳边轻声说,“等你好了,我们……”
话没说完,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阿强冲进来,脸色铁青:“快走!有不明身份的人进了医院,往这层来了!”
林晚立刻站直身体:“多少人?”
“至少八个,都带着武器。”阿强语速很快,“我们的人正在拦,但撑不了多久。顾小姐已经安排了另一条撤离路线,跟我来!”
顾宴挣扎着想坐起来,但伤势太重,动弹不得。
“担架!”林晚对阿强说,“我们需要担架!”
“来不及了!”阿强已经听到楼梯间传来的打斗声,“我背顾少,林小姐你跟紧!”
他一把掀开顾宴的被子,小心地把人背起来。顾宴疼得闷哼一声,但咬牙忍住。
三人冲出病房,走廊另一头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强带着他们往反方向的消防通道跑,但刚推开安全门,下面就传来上楼的声音。
“往上走!”阿强果断转向,往天台跑。
林晚紧跟在后,心跳如鼓。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几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已经追了上来。
天台门是锁着的,但阿强一脚踹开。阳光刺眼,风很大。
楼下的街道车流如织,远处的维多利亚港波光粼粼。但没人有心情欣赏风景。
“这边!”阿强背着顾宴跑到天台边缘——那里停着一架小型直升机,螺旋桨已经开始旋转。
“顾小姐安排的?”林晚大声问。
“对!快上去!”
他们把顾宴扶进机舱,林晚也跟着上去。阿强正要上,下面追来的人已经冲上了天台。
“阿强!”林晚伸手要拉他。
但阿强摇头,从腰间拔出枪:“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不行!一起走!”
“这是命令!”阿强对她吼,“顾少需要你保护!走!”
他用力关上机舱门,对飞行员打了个手势。
直升机缓缓升起。林晚透过舷窗往下看,看到阿强举枪对准那些黑衣人,看到他们扑上来,看到阿强开火……
然后直升机升高,一切变小,最后被楼顶边缘挡住,看不见了。
她紧紧抓住顾宴的手,两人的手都在抖。
顾宴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医院大楼,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林晚把他抱进怀里,声音哽咽:“会没事的……阿强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但她知道,这只是在安慰自己。
直升机飞过维多利亚港,飞向未知的目的地。
而在他们身后,那座医院的天台上,枪声还在继续。
阳光依旧灿烂,照亮这座不夜城。但有些角落,永远照不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