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闸门在生锈绞盘的刺耳呻吟中被缓缓拉起,门外的世界随着门缝的扩大而扑面而来。硝烟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率先涌了进来,辛辣呛人。杨亮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这股战场特有的气味灌入肺腑,让他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平复了些许。
他对父亲杨建国的计划有信心,对那几门精心铸造、反复测试的火炮有信心,也对身上这套根据他记忆中图谱改良锻造的板甲有信心。但当他第一个迈出城门,将己方这区区二十人完全暴露在河滩开阔地带时,视觉带来的冲击还是让他心底本能地一沉。放眼望去,敌军散乱分布的人影,在数量上依然是压倒性的。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回头,让城墙上的父亲再来一轮炮火覆盖,以求万全。
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眼前真实的景象彻底碾碎。
河滩上,哪里还有什么严整的军队?火炮轰击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像被巨人的犁铧狠狠犁过。那不再是简单的“死亡通道”,而是由破碎的肢体、撕裂的旗帜、扭曲的兵器和深浸泥土的暗红色共同构成的恐怖画卷。幸存者们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脸上找不到丝毫战意,只有极致恐惧下的空白和茫然。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有人瘫软在地,对着同伴的残骸呕吐,更多的人则发疯似的向后方河边的船只涌去,推搡、践踏,哭嚎声和尖叫声混杂成一片,将少数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完全淹没。那两台孤零零立着的投石机,此刻更像是这场崩溃的纪念碑。
“一群被吓破胆的兔子……”杨亮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审视。恐惧依然存在,但已被强大的自信和明确的目标压制。
“跟紧我,保持楔形阵!”他低吼一声,声音透过面甲显得有些沉闷,但足够清晰。他率先迈开了步伐,沉重的铁靴踏在混杂着碎砾和血污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后十九名同样全身披挂铁甲的战士紧随而上,他们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压抑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如同一个正在苏醒的钢铁巨人的心跳。
他们开始加速,如同一柄烧红的锻铁匕首,精准而坚定地切入敌军混乱不堪的侧翼。
起初,他们的出现并未引起大规模注意,绝大多数溃兵都背对着他们,亡命奔向河岸。直到双方距离拉近到五十步内,一些落在后面的溃兵才惊恐地发现这支从侧翼压上来的死亡小队。冰冷的金属甲胄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面甲后是一片深沉的阴影,看不到任何表情。
“铁人!还有铁人!”
“快逃啊!”
惊惶的叫声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让本就沸腾的混乱更加剧烈。零星的箭矢软绵绵地射来,撞击在板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然后无力地弹开,连一道像样的划痕都无法留下。个别被恐惧逼疯的敌人鼓起残存的勇气,挥舞着刀剑反身冲来。他们的武器砍在精良的板甲上,大多数只能留下一道浅白色的划痕,或者撞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凹坑,巨大的反震力却让他们手臂发麻。而杨亮和战士们甚至无需格挡,只是顺势挥动沉重的战锤和长斧。借着前冲的势头,这些钝器无需太多技巧,砸在无甲或只着皮甲、锁子甲的身体上,效果是毁灭性的。骨骼碎裂的咔嚓声、钢铁与肉体碰撞的闷响、濒死的短促惨嚎,为这场追杀增添了最原始的伴奏。
杨亮的目标非常明确。他不是来屠杀每一个溃兵的,那毫无效率。他的目标是直插敌人溃逃路径的关键节点,像堤坝一样阻断人流,最大限度地制造混乱,分割、驱赶,最终迫使敌人丧失所有抵抗意志。
在冲到一个相对开阔、溃兵人流尤为密集的区域时,杨亮举起了左臂,握拳。
“停步!准备手雷!”他下达了命令。他更愿意用“手雷”这个来自父亲口中的词,而不是“铁菠萝”那种带着点乡土气的名字。
二十名战士闻令立刻停下脚步,动作整齐划一。他们从腰间或背后特制的厚布挎包里,取出了那黑黝黝的铸铁疙瘩。这是杨家庄坊的秘制武器,外壳是精心铸造的网格状铸铁,内部填满了由杨建国亲自提纯、按最佳比例混合的标准黑火药,并掺入了细小的铁钉和碎瓷片。一名战士用嘴咬掉保险插销般的木塞,露出里面的引信,另一名手持火折子的战士迅速凑上前点燃。引信“嗤嗤”地冒着火花。
“投!”
随着杨亮一声令下,二十条手臂猛地向后一扬,随即用尽全力将点燃的“铁菠萝”向前方密集的溃兵人群投掷出去。黑色的铁疙瘩划着死亡的弧线,落入了亡命奔逃的人群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轰!轰!轰……!!”
一连串密集而剧烈的爆炸声猛然炸响!这声音不如火炮那般撼天动地,却更加贴近,更加密集,带着一种撕碎一切的暴戾气息。爆炸点瞬间被橘红色的火光和浓黑的硝烟笼罩。预制的网格状铸铁外壳被内部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轻易撕碎,化成无数边缘锋利的致命破片,如同暴风雨般向四周高速迸射!
处于爆炸中心的人,当场就被撕碎。稍外围的,则被密集的破片打得千疮百孔,浑身喷涌着鲜血倒地。更远处的人,也被强烈的冲击波震得东倒西歪,耳膜破裂,鼻窍流血。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腿!我的腿!”
“恶魔!他们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惨叫声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其中充满了物理痛苦和精神崩溃的双重绝望。黑火药手雷的杀伤,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恐怖。它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摧毁,更是对幸存者精神的最后一记重击,彻底粉碎了他们任何可能重新组织的念头。
原本就崩溃的敌军,在这突如其来的、会爆炸的铁块打击下,彻底变成了待宰的羔羊。许多人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哭嚎。更多的人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河滩上乱窜,甚至有人为了争夺那有限的登船位置,开始用手里的武器攻击曾经的同伴。
杨亮和他率领的铁甲小队,此刻如同驱赶羊群的牧羊犬,甚至不需要再过多地挥动武器。他们沉重的脚步声,甲胄上沾染的鲜血和碎肉,以及手中可能再次投出的“铁菠萝”,本身就是最有效的威慑。他们只需保持着严整的阵型,稳步向前推进,所到之处,溃兵便如同潮水般向两旁退散,或者直接瘫软在地,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战场,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清理与俘虏行动。杨亮知道,父亲预言的野战胜利,已经握在手中。接下来,就是如何高效地接收这些“战利品”——无论是缴获的物资,还是这些未来可能在采石场、矿洞和建设工地上赎罪的俘虏劳动力。这才是家族在绝境中生存和崛起的根本。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混乱溃逃的人群中扫视,寻找着任何尚存组织的抵抗节点,或者有价值的目标。很快,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穿着精美丝绸罩袍的年轻人,即使在一片狼藉中,那身衣袍也显得过于醒目。他脸色惨白如纸,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大腿处华贵的马裤被撕裂,鲜血浸染了一大片,显然是方才火炮轰击时被飞溅的弹片或碎石所伤。此刻,他正被两名穿着锁子甲的扈从拼死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试图向河边挪动。从其衣着和护卫程度来看,身份必然尊贵,很可能就是望远镜中观察到的那个新来的“大人物”。
“注意那个穿花袍子的!盯住他,要活的!”杨亮低喝一声,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的嗡鸣。他身边几名最精锐的战士立刻会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迅速调整方向,朝着那个小团体穿插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目标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从一堆尸体和慌乱的人群中冲出,如同一堵墙般拦在了面前。
是奥托骑士。他的头盔早已不知丢在何处,灰白相间的头发被血污和汗水黏在额前脸上,铠甲上也布满了劈砍和箭矢撞击的痕迹。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双手长剑,眼神死死锁定了冲在最前面的杨亮,那眼神里混杂着绝望、荣誉和一种穷途末路的决绝。
“保护大人先走!”奥托头也不回地对着搀扶年轻人的扈从嘶吼,随即双手举剑,剑尖微微上扬,摆出了一个标准的骑士迎击姿态。即使在全面崩溃的局势下,他依然选择了履行作为一名骑士最古老的职责——为保护领主血脉而战死。
“异乡的武士!你的对手是我!”奥托用尽力气吼道,试图以传统的骑士决斗方式来拖延时间,为年轻贵族的逃离创造机会。
杨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对奥托骑士势大力沉、直劈而下的双手剑,他甚至没有用右手的战锤去硬格。在他的格斗理念中,硬碰硬是最后的选择。只见他在前冲中,身体重心诡异地微微一侧,全身板甲作为一个整体随之移动,沉重的甲胄仿佛没有影响到他核心的灵活性。那带着凄厉风声的剑锋,差之毫厘地从他胸前划过。
与此同时,他左臂猛地向上抬起,固定在臂甲上的小型钢盾(这设计源于他对臂铠的加强想法,更像是一面绑在前臂上的小圆盾)精准地、几乎是贴着时机地向上向外一磕,“铛”一声脆响,砸在奥托骑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剑脊上!
奥托只觉得一股刁钻而强大的力量从剑上传来,长剑不由自主地被荡开,胸腹部的防御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空档。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创造出的破绽!杨亮右手的战锤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借着侧身和前冲的合力,自下而上猛地撩起。沉重的包钢锤头带着恶风,目标并非对方厚重的胸甲,而是精准无比地砸向奥托骑士没有重甲保护、仅由锁子甲覆盖的腋下区域!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骨骼碎裂和血肉被巨力碾压的闷响。奥托骑士的动作瞬间僵住,双眼猛地向外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浓稠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杨亮的胸甲和面甲上。战锤的威力不仅瞬间击碎了他的数根肋骨,可怕的冲击力更直接震碎了他的心肺。
杨亮没有丝毫犹豫,战锤收回的同时,左腿迅捷如电地向前一记低扫,铁靴的靴尖狠狠踢在奥托骑士已然失去支撑的腿弯处。
“呃啊……”奥托骑士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哀鸣,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前扑倒,在地面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经验丰富的骑士与穿越者领导的铁甲战士之间的对决,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结束。这不仅仅是精良板甲对普通骑士甲的装备差距,更是杨亮所带来的、融合了现代人体工学、发力技巧和精准打击弱点的格斗理念,对传统中世纪骑士依靠力量和经验战斗方式的彻底碾压。
解决了最后的障碍,杨亮抬眼望去,那名受伤的贵族青年已被自己的战士团团围住。他身边的扈从目睹奥托骑士的惨状,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彻底消散,绝望地抛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地乞降。
战场上的有组织抵抗,至此彻底终结。还活着的敌人,无论是士兵还是低阶骑士,都发疯般地向三公里外的河岸营地逃去。杨亮没有下令死命追击,只是让战士们保持着压迫性的驱赶姿态,像牧羊一样将溃兵向河边赶去。
当这些丢盔弃甲的溃兵们终于连滚带爬地逃回河口营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只有一艘最快的小艇,被最早逃到的、心急如焚的士兵推入了水中,正拼命向着阿勒河的主航道划去。小艇上挤满了人,超载严重,甚至有人在争抢中被后来者拖下水,在冰冷的河水中扑腾。而其余的大小船只,大多还半搁浅在河滩上,或者被更加慌乱的人群堵在岸边,互相纠缠拉扯,根本来不及推入水中!
后续跟上的杨家庄园步兵,毫不费力地将这些挤在河岸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溃兵包围了起来。失去了指挥,失去了士气,甚至失去了逃跑的最后希望,大部分幸存者,包括一些低阶骑士,都选择了抛下武器,跪伏在泥泞的血泊中,用各种方言乞求饶命。
硝烟渐渐被河风吹散,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和火药混合的气味,依旧顽固地笼罩着河滩。战场上,跪满了黑压压一片的俘虏,他们惊魂未定,眼神空洞,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奥托骑士的尸体倒在战场中央,那柄双手长剑还握在他手中,但曾经闪耀的骑士荣耀已随他一同逝去。而那艘成功逃离的小艇,则变成了远方水面上的一个小黑点,带着战败的屈辱和关于雷霆、铁甲怪物与爆炸铁块的恐怖消息,驶向林登霍夫堡的方向。
杨亮这才伸手,摘下了沾满血污、汗水和敌人喷溅血迹的头盔。冰冷的空气拂过他汗湿的头发,带来一丝清凉。他环视着这片已然被他们彻底控制的战场,看着战士们开始有序地收缴武器,看管俘虏,清点缴获。以二十一人之众,击溃十倍之敌,阵斩敌酋,俘获贵族。这场力量悬殊的防御反击战,以杨家庄园绝对而震撼的胜利,落下了帷幕。但这只是开始,他深知,家族的生存与发展,每一步都踏在这样的钢铁、鲜血与智慧的较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