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无星子半颗,只一弯玄月,凄清高悬。
白日里热闹喧嚣的街道,夜里却显得极为空荡,几乎没什么行人。
酒楼的厢房中。
男人静静的坐在桌畔,手里端着酒杯慢饮,桌上还摆着好几个酒壶,有的已经空了,有的还满着。
叩叩叩……
房门突地被敲响,接着吱嘎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萧霖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萧慎行礼:“见过世子。”
“霖叔不必多礼,我们坐下说话。”
萧慎坐下拿起一壶酒,给萧霖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来是想问霖叔,关于祖父让你接回殊儿的事。”
“你是何时知晓此事的,祖父让你做了些什么,包括你们鬼域之行,这前原始末,个中详情,还请霖叔事无巨细,讲给我听。”
萧霖先是一愣,沉默许久,问:“世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心中有疑。”
萧慎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霖叔在萧家多年,你的为人我了解,你绝非空穴来风无的放矢之人。”
“世子,相信我的话?”萧霖声音微颤,红了眼眶。
萧慎点了点头:“我虽不知真相,可我会查出真相,若真凶伏法便罢,若然没有,不管那人是谁,我都绝不会放过。”
“……”
萧霖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久久都没有开口。
萧慎凝着他,良久:“霖叔不肯说,是在顾忌父亲母亲?”
萧霖灌了一杯酒,沉声道:“世子,这件事,您还是不再查的好。”
萧慎眸光却紧盯萧霖:“你怀疑,此事与父亲母亲有关?难道在祖父药中做手脚的人,是父亲和母亲?”
萧霖惊愕的看着温润少年:“当然不是,世子怎么会这么想,公爷又怎会给老国公下毒?”
萧慎神情一松,淡声道:“既不是父亲母亲做的,霖叔便不必有所顾忌。”
萧霖眼中震惊难掩:“世子您也在怀疑她?可您不是向来都很疼她的?怎么会突然……”
“霖叔,我疼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亲妹妹,可阮溱溱她不是。”
萧慎面色骤沉:“早先我虽未察觉,后来想想却是疑点重重。”
“父亲母亲明知有疑却不追查,到底是何缘由,我大致能猜到。”
“可不管父亲母亲怎么想,这件事我都势必要查明。”
“我不会让祖父枉死,霖叔尽可对我直言,你手里是否掌握了什么。”
即使祖父已至油尽灯枯,那也是天命难违,他只能接受,也自无话可说。
可他与小叔拼着命的寻药想要替祖父续命。
却有人下黑手用药夺祖父的命?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哪怕……
那个人是阮、溱、溱。
萧霖犹豫片刻,自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递过去:“这个,或许对世子有用。”
“蓝灵草的取用记录,这是,霖叔腾抄的?”
萧慎接过那薄薄的两张纸,又打开那本厚册子,翻看了几页:“这是别院药房出入库的记录账册?”
萧霖点头道:“是。蓝灵草可以调理老国公的身体,可药性极猛,老国公身体太差,所以用药份量控制的极为严苛。”
“若是药量加大,不止不能起到温养身体的效果,反而会让老国公因为承受不住药性,身体急剧恶化。”
“且此非毒药,没有药汤药渣,事后连大夫也无法诊出。”
“这纸上是我腾抄的,老国公离世前一个月,蓝灵草的取用量。”
萧慎捏着纸张问:“霖叔为何选择腾抄,不把记录的账本拿走?”
“那记录的账本在送官时,我就一并送去京畿府。”
萧霖微顿道:“我手里的这份,是七小姐命我腾抄,以防万一的。”
萧慎一愣:“殊儿让你抄的?”
“是。”
萧霖又灌了一杯酒道:“若非七小姐发现小几上撒落的几滴药汁有异,我也不会知道,老国公的药被人作了手脚。”
“那些罪证也是七小姐提醒,末将才及时带人搜集到。”
“可七小姐说,就算我们抓到人也没用,因为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
“而那记录的账本,是最关键的证据,七小姐看过后,就让我腾抄了一份以防万一。”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
萧霖五指一个用力,手中玉杯啪的裂成碎片:“后来我向夫人询问别院药材出入库的记录账本,夫人却借口托词送去了京畿府。”
“后来我又去京畿府借来比对查验,的确和我腾抄的记录相合。”
“直到前几天我才终于发现,这其中有问题。”
萧慎按照上面日期进行比对,可取用量并无问题。
他沉眉翻看许久,眸光却突的一变:“有问题的是这账册。”
“世子也发现了,这账本上面的墨迹,颜色不对。”
萧霖手被碎片扎出血,拿帕子边擦边道:“出入库的账本,出库入库一次便需记录一次,所以墨迹颜色,应是由旧到新,由浅至深。”
“可这本颜色如一,上面并无这种变化,所以我想应该是有人,看过取药记录后修改重做了一本。”
萧霖说完拿起酒壶,咕嘟咕嘟把一壶酒,全都倒进了肚子里。
他眼眶泛红,眼球布满血丝,盯着溢满酒液的桌面。
七小姐说时,他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因为一个养女就枉顾生父的生死?
事实却扇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若当真对得上,就无须改账本,可是账本被换掉了。
那无疑是有问题的。
萧慎捏着手中的酒杯,垂头盯着杯中澄澈的酒液,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是父亲和母亲,联手更改了出入库记录。”
少年的语气极为平和,听不出甚至哪怕一丝波澜,可落在人耳中,却又莫名让人生出种,后背泛凉的森寒之感。
他低垂的眸子里,再无丝毫温润柔和,有的只是阴鸷戾气。
当日去京畿府的人是父亲和六叔。
以父亲和六叔的身份,想查看用药记录很容易。
可六叔显然不知情。
而出入库的账本一直在母亲手里。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账本必是重做的无疑,真的我未见过也不知在哪儿,或许早就没了。”
萧霖看着少年,许久才道:“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证据,只凭这点也证明不了什么,所以世子又何必再查?”
“末将明日就要返回边关,临行前还有一事请求世子,老国公是真的很喜欢七小姐,还请世子多加照看,以慰老国公在天之灵。”
翻案?
世子若要翻案,势必会把公爷和夫人全都牵扯出来。
这也是他犹豫再三都没去找世子的原因。
他想老国公九泉之下,也必不想看到,世子和公爷夫人,父子母子反目。
“我会告诉殊儿,让她常写信给你,既然明日启程,霖叔少饮些酒,早些回去歇息,殊儿身子抱恙,我得先回去了。”
萧慎说完收起账册和纸张,起身打开房门走了。
萧霖看着少年的背影紧蹙了眉头。
以世子的性子,如今已然知晓,肯定会再查下去。
他几乎能想象到,国公府接下来的风暴,世子与公爷夫人对质的画面。
如今。
他却是不知,告诉世子这些,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