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安抚好客人的情绪,便也退下了高台。
陆续又有人上去,在高台上置了短案,摆上了琴具。
而后那半空中,垂下的红色纱帐,被人缓缓拉开,露出一抹圆白。
圆白纱幕屏风映出一道,婀娜多姿的女子倩影。
素手弄琴弦,清音绕耳扬,晨光惊梦醒,幽幽痛断肠。
颜殊微微蹙眉。
本该悠扬悦耳的琴音,却隐着丝化不开的怨愁。
可她在怨谁,又在愁什么,是否和这场比试有关?
难不成是,有意中人了?
一曲结束。
有轻柔婉转的女子声音响起:“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凝香此生,别无它求,唯愿与君,今夜欢好。”
这话说的直白又露骨,就不知这姑娘中意的人是谁?
又会否上台?
颜殊蹙眉思索着,若人家真的有情人成事,她要不要棒打鸳鸯,继续抢人?
凝香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善琴舞。
那曲子的确弹的好。
她一句亲自参与比试,堵了不少人的路,可也有很多人跃跃欲试。
然则。
陆续上台的十几人,弹的也都不差,能胜过凝香的却没有。
下台的人垂头丧气。
上台的人斗志昂扬。
哧~哧~
骤然而起的琴声,却宛如魔音穿耳,让众人都听得蹙眉捂耳。
当真是杀伤力十足。
颜殊也被震得嘴角直抽,不会弹琴还上去弹,这是想美人想疯了?还是来头大的可以当在场所有人都是摆设?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弹……”
“就是,弹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简直难听死了……”
“爷都差点儿被你送走了,你赶紧给爷滚下来……”
底下众人大声嚷嚷起来。
台上腆着大肚子,长得肥头大耳,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眯着一双小眼睛怒瞪众人:“爷觉得爷弹的挺好,爷还要赢了比试,做凝香的第一个男人,你们让爷下去就下去,凭什么?”
男人十根胖手指,胡乱的扒拉琴弦,弹的更加起劲儿。
琴音也更加的刺耳。
五楼包厢里,华袍男子放下酒杯捂着耳朵,可难听的琴音还是从指缝不停传进耳朵里,听得他直想杀人。
“他娘的,哪个混蛋这么手贱,弄这样的魔音来荼毒爷的耳朵?”话音未落突的站起身来出了包厢。
而后人如大鹏鸟,从半空飞下,当头一脚踹过去。
嘭~
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被踹下台,飞出十多米远砸落在地上。
吐血没了动静。
老鸨和下人赶紧上前查探。
确定那人只是昏死过去,都松了口气:“快快快,赶紧把钱老爷,抬去后院儿厢房,请大夫给瞧瞧。”
老鸨说完看向高台上,双脚轻轻点地站定的锦袍男人。
赶紧踩着碎步,扭腰爬上台,笑得满脸谄媚:“哎呀,奴家道是谁,原来是夜少爷您哪……”
“怎地夜少,您这是也要参与比试么,那敢情好啊,您可是不知道啊,凝香她呀,日夜都盼着您来呢……”
“爷只是来喝个酒,解个闷儿,不过都上台了,比比也无妨。”
夜笙扫了一眼,被抬走昏迷的中年胖子:“今夜的琴试我包场,比我强的尽管上来挑战便是。”
“比我差的就自个儿收敛些,最好别再上台荼毒爷的耳朵,否则爷把你们通通踢下去。”
男人浑身上下,不止飙着腾腾火气,似还披着刺猬皮,字字句句都扎人。
说完一拂衣袍,径自坐去空短案前,指拂弦动有琴音骤起。
袅袅琴音似山涧清泉,声声悦耳又缠绵悱恻,整个群芳阁内鸦雀无声,更让隐坐幕布后的人,听得双颊通红,眸光喜色难掩。
这一曲凤求凰,不止琴艺高超,还弹的极为应景。
可谓是:技惊四座。
颜殊微微蹙眉。
媚娘看了颜殊一眼,轻笑出声:“三少不认得他么?这位夜大少爷,并非炎京人士,而是江南夜家人。”
“夜家乃是江南首富,夜大少爷是夜家现任当家人。”
“他两年前才来到炎京,如今炎京城中也有不少夜家产业。”
“尤其夜家织染之技闻名天下,夜家的流云锦更是皇家御用,也可说是名副其实的皇商了。”
“夜家不止富贾,夜少本人更是文武全才。出手阔绰又会哄人,我们这儿倾慕他的姑娘,可多了去了。”
“就连凝香也不例外,可惜夜少为人也风流,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极少在炎京逗留。”
夜笙她当然知道,这人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他在这里,就不知道陛下在不在这里?
不过……
她这全新的装扮,陛下眼睛再尖也不一定能认出她。
反而……
凝香初夜是能交换的唯一筹码,她必须要拿到!
至于夜笙和凝香?
这两人注定走不到一块儿。
那就先拆了吧。
颜殊浅浅勾唇:“怎么,媚娘这是看不起我,想劝我打退堂鼓么?”
媚娘娇笑着倚进颜殊怀里:“媚娘不过想提醒三少,不要大意轻敌而已,三少可不能冤枉了媚娘。”
“媚娘的好意提醒,本少记下了,美人儿,我们走吧。”
颜殊揽着媚娘出了厢房下了楼。
楼下夜笙弹完后,早就一撩衣袍站起来,双手环胸站在台上。
见许久都无人再上台。
夜笙勾唇讽笑:“怎的,没人上来么,那这琴比魁首本公子可就……”
他话未说完便顿住,只因那高台的台阶处,有人迈步走了上来。
还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颜殊站上高台,松开媚娘,朝夜笙抱拳拱手:“夜公子琴技不俗,着实让在下惊艳,在下生平最喜欢结交朋友,听完有些手痒,也想弹一曲,希望能与夜公子交个朋友,未知可否?”
夜笙看了眼媚娘很快移开眼,视线落在颜殊身上,几分打量审视,轻摇着玉扇开口:“你敢上台,想必是自认琴艺不俗了,这朋友能不能交,我又踢不踢你下台,等你弹完本公子再考虑。”
他作了个请的手势退去旁边。
眼里几分兴意。
人家上台都是为赢花魁初夜,他跑上台来和他交朋友?
不过不管是为什么,他此刻敢上台,定是有所倚仗的。
就不知这看起来又瘦又弱的小子,琴艺到底如何?
先听听也无妨。
颜殊也没客气,坐去琴案边,双手抚上银弦。
素手轻拨。
琴音悠然婉转,自那指尖流泄而出,如浑圆玉珠,颗颗落玉盘,又似酷暑夏日里,流水潺潺沁心凉;
众人沉浸在悦耳琴音之中。
琴音却陡地一扬,似秋风扫落叶,三军战鼓起,凛凛战意穿云霄,儿郎执枪征沙场,血肉之躯铸高墙,保家卫国杀敌寇,铿锵铮然硬脊梁;
众人瞬间醒神,心中似有什么被勾起,随那琴音沸腾起伏。
地动海啸般,一浪叠一浪,却是一丈更比一丈强。
有人不自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然则……
琴音骤沉,恍然间只若见,雪纷飞兮狼烟尽,战马嘶鸣寒风咽,黄沙埋骨笙旗烈,儿郎一去永不归,秋去冬来满目悲;
直让人,心下凄凄,泪如雨,哭到不能自已。
夜笙手指落在干涩眼角,看着指腹上那滴晶莹水滴。
亦是脸色瞬变。
就在此时音调一转轻快,却似炎火融冰簌簌化,万物复春迟迟来,幼童园中嬉蝶鸟,姹紫嫣红百花开……
素手停,琴音绝,久久无声。
楼上,却有好几道身影,不约而同从各个厢房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