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脚下是虚无,前方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黑暗,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分界。
她迟疑地走到那片纯黑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想要试探那下方是否是万丈深渊。
“林雨晴,”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直抵灵魂深处。
“你为什么想要踏入黑暗呢?”
她猛然回头,看到一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纯黑领域的中央,仿佛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那是潘多拉,却又与她认知中的那个疯狂、暴戾的存在截然不同。此刻的潘多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看透万古轮回的冷漠。
“林雨晴,我是潘多拉。”那个‘她’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碰撞。
“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
潘多拉缓缓向前飘了一步,虽仍在黑暗中,目光却锐利如刀,穿透了空间的界限,牢牢锁住她。
“你已经找到了‘林雨晴’这个身份,找回了部分的自我。那你为什么……唯独不愿意向前一步,找到‘我’呢?”
潘多拉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质问:
“你是不敢面对‘我们’共同承载的那些……被鲜血浸透、在绝望中嘶吼的记忆?还是不敢承认,你如今所有的冷静、果决,甚至那份在绝境中爆发的生存本能,都深深烙印着‘我’的影子?”
“你享受着‘我’带给你的力量,却拒绝承认‘我’的存在,将‘我’视为需要封印的、见不得光的怪物。”
“……林雨晴。”
潘多拉的语气里听不出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你应该庆幸。那些昔日所有人对你的‘期望’像一道道护身符,让你的八字够硬,撑到了现在。”
她的声音微微停顿,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可然后呢?”
“继续穿着这身作战服,扣动扳机,在血与泥泞中打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潘多拉的身影在黑暗中仿佛凝聚了所有的阴影,目光穿透虚空,直视着林雨晴灵魂最深处的迷茫,“是在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看不到光亮的任务循环中,终于耗尽最后一点运气,在某次不起眼的行动里,像一粒尘埃般悄无声息地战死,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还是最终被同化,彻底迷失在高层那些肮脏、虚伪的权力游戏与谎言编织的罗网里,逐渐磨灭掉所有的棱角与初心,最终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甚至厌恶的棋子?”
“你亲手刃了仇敌,血债血偿,了结了支撑你行走于黑暗的最大执念。而那个让你牵挂的弟弟,也完好地活了下来,就在你的面前。”
潘多拉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层层包裹的内心,“那么,剥离了复仇这最强烈的驱动力之后,你曾坚信不疑、为之付出一切的‘使命’呢?它是否也在上层不断被揭露的谎言、被牺牲的同伴、被模糊的正义与邪恶的界限中,逐渐变得摇摇欲坠,模糊不清?”
潘多拉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沉重,问出了那个自Farah在反叛军基地提出后,就始终如同梦魇般盘旋在林雨晴心底,一直不敢深思、不断逃避的核心问题:
“林雨晴,褪去‘夜莺’的代号,抛开‘林雨晴’这个名字背负的他人期望……告诉我,你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这句话,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化作了实质的重锤,在她空旷而寂寥的意识世界里轰然炸响,余波阵阵,反复回荡,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思考了太久、太久,却始终没有答案。
这个疑问就如同种子般深埋心底,在每一次任务间隙,在每一个无法安眠的深夜,悄然滋长。
她试图用忙碌、用责任、用对同伴的守护来掩盖,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真正说服自己的答案。
“可怜的小鸟……”潘多拉的声音里终于难以抑制地渗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意味,“终究被一些虚无缥缈的石子,在还没真正凭借自己的意志飞出那片茂密‘林子’时,便被林外的人们用这些石子轻易砸中翅膀。他们甚至……乐于围观赏析你在坠落过程中,那份徒劳而痛苦的挣扎姿态。”
话音未落,潘多拉眼中冷冽的光芒骤然一闪!
一股无形却磅礴巨力瞬间攫住了林雨晴的意识和形体,将她猛地提至这片混沌空间的半空!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潘多拉眼神微眯,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便裹挟着她,狠狠砸向下方那片纯白地面!
然而,预想中的猛烈撞击和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
那看似拥有实体的纯白空间,在与她接触的瞬间,竟如同云雾般悄然散开,露出更深、更幽邃、更令人绝望的无尽白色虚空。
她彻底失去了所有依托,意识与形体在不断加速下坠,朝着那仿佛连时间与空间概念都一并吞噬的纯白深渊,一直坠落、坠落……
没有呼啸的风声,没有可抓握的物体,只有永恒的、单调的、吞噬一切感知与希望的白色,以及在她内心深处,随着下坠而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尖锐、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终极拷问:
你,林雨晴,到底在为什么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