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联盟”。
这四个字,从此在我心中不再是昔日模糊的佣兵上司,而是刻在耻辱柱上的谎言,是必须用烈火与鲜血洗净的污秽。
灰狼那双清澈却已永恒凝固的眼睛,成了我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火焰,驱动着我,也灼烧着我。
我不再慢悠悠地闲逛。离开暗影公司的数据中心时,戏谑褪去,杀意再现。我不急于直取心脏,那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他们在无尽的恐惧和猜忌中,自己走向分崩离析。
所以,我的第一刀,切向了联盟最依赖的“团结”。
通过几次干净利落、却刻意留下矛盾线索的袭击,我成功地将“内鬼”的种子埋进了联盟高层。第一次,我袭击了一个物资中转站,在现场“无意”中留下了一份经过精心伪造的通讯记录残留,指向后勤部门的一位实权主管,暗示他与外部势力有染,克扣物资。
几天后,我又突袭了一个情报前哨,在混乱中,我“失手”杀死了一名即将被转移的、知晓部分“守墓人”内情的低级官员。
但在他的尸体旁,我留下了一枚只有联盟内部安全部门高级人员才有的独特弹壳。
猜疑的毒藤开始疯狂滋长。
那位后勤主管被迅速隔离审查,他麾下的派系人人自危,极力反驳,并反指安全部门滥用职权,排除异己,引起一波动荡。
我看着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互相攻讦,隔着我那黑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仅仅是开胃菜。
我的第二刀,直指他们的“信任”。
我截获了几条联盟内部不同派系间略显敏感但无关大局的通讯。然后,我将这些碎片巧妙地裁剪、拼接、注入恶意的曲解,再通过不同的匿名渠道,分别发送给对立的派系。
一份被修改过的会议纪要,让激进派认为保守派正在暗中与“守墓人”势力媾和,寻求妥协。
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片段,则让保守派相信激进派打算利用这次危机清洗内部,建立独裁。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曾经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此刻看彼此的眼神都带上了审视与警惕。联合行动变得举步维艰,任何指令的下达都伴随着无数的质疑和阳奉阴违。指挥系统效率大减,各个据点变成了孤立无援的孤岛。
我漫步在这些由我亲手制造的裂隙之间,如同一个幽灵导演,欣赏着舞台上演员们在我设定的剧本中挣扎。我会在某个派系即将取得优势时,巧妙地帮他们的对手一把,又会在他们濒临和解时,投下一颗新的“证据”炸弹。
基地联盟这头庞大的巨兽,此刻正被自己体内生长的毒瘤折磨得咆哮不止,却找不到挥舞爪牙的目标。
这个所谓的联盟已经不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
它分裂成了数个互相敌视、互相提防甚至互相攻击的派系。指挥链彻底断裂,资源被各自把持,通讯网络中充斥着指责与谩骂,而非情报与指令。他们不再想着如何对抗外敌,而是疯狂地寻找着身边的“叛徒”,仿佛那才是最大的威胁。
随后,我利用联盟内部混乱不堪的通讯网络,像播种一样,将“守墓人”的存在及其部分成员的确凿证据,有针对性地投放出去。一些关键信息流向了残存联盟内部尚有良知的理想主义者,一些则流向了外部虎视眈眈的其他势力,甚至包括一些曾被“修剪”过的、对联盟和“守墓人”怀有深仇大恨的幸存者团体。
起初,“守墓人”试图压制,试图辩解,试图将这一切归咎于“外部势力的恶意离间”和“联盟内部不稳定分子的造谣”。
但在铁证面前,在越来越多内部知情者或因恐惧、或因良知谴责而提供的佐证下,他们的防火墙开始崩溃。
无论是“基地联盟”,还是里面的“守墓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混乱至极。
他们本就是一个依靠绝对秘密维系的松散联盟,一旦秘密暴露,所谓的“崇高”在世人眼中变成冷酷的屠杀和背叛,维系彼此的纽带便瞬间断裂。
而信任?在这种时刻成了最奢侈也最可笑的东西。
“守墓人”组织比崩坏的基地联盟更加不堪,因为基地联盟至少曾有过公开的信念和旗帜,而他们,从一开始就活在阴影里,最终也在阴影中被彼此背叛的匕首刺穿。
外部压力与内部瓦解的双重绞杀下,“守墓人”这个存在了不知多久的秘密结社,终于走到了尽头。
没有轰轰烈烈的最终决战,只有一道在极度绝望和混乱中被迫发出的、加密等级极高的内部通告:
“鉴于当前不可逆转之局势,为确保绝大多数成员之最终安全及留存火种……即日起,‘守墓人’最高决策层无限期休会,各层级组织就地解散,成员转入深度静默状态……各自珍重。”
一则冷冰冰的解散令。没有道歉,没有忏悔,只有试图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的狼狈。
而我,完成了最后的操作,再次潜入了基地联盟。
档案室里的屏幕上跳出【记录已永久删除】的提示符,像墓园里最后一块倒下的石碑。自此,所有关于“潘多拉”的档案此刻化作虚无,仿佛那个名字从未存在过。
……
我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那片只属于‘我们’的秘境。
她蜷缩在记忆编织的巢穴里安睡,睫毛在白皙的脸颊投下浅影。我精心打理的蔷薇在窗外永不凋零,她最爱的那本小说摊开在洒满阳光的书桌上,风铃正敲着童年的节拍。
“夜莺。”我轻声唤她。
她悠悠转醒,那双眼睛清澈得让我自惭形秽:“今天要训练什么?我昨天练的匕首招式还没熟练……”
“没有训练了。”我打断她,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再也没有了。”
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让我一阵恍惚。曾几何时,这双手翻看小说的无辜双手,如今却只熟悉武器的重量和血迹的黏稠。我活成了她最憎恶的模样……一个精于算计的阴谋家,一个游走于黑暗中的幽灵。
那些她珍视的、关于正义与光明的信念,早已在我踏过的道路上碎成齑粉。
保护欲在胸腔里疯狂叫嚣。我可以继续带着她在这条血路上走下去,让她亲眼见证所有的理想如何被现实玷污,让那双清澈的眼睛最终染上和我一样的浑浊。
但我做不到。
当我眼中看到自己恶心的算计时,当我说出那些她最厌恶的威胁时,当享受掌控他人命运的时刻……
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经不配做她的未来。
她困惑地歪头:“什么意思?”
“我要送你走了。”我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惊起了栖息在回忆枝头的飞鸟。它们扑棱着虚幻的翅膀,掠过永不落幕的黄昏。“去一个没有蔷薇和书本的地方,一个终将被鲜血沾染的世界。”
“你要抛弃我?”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我们说好要一起走下去的!你握着我的手说……”
“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的。”我接过她未尽的话语,低头凝视着我们的手指。
这双手本该只翻阅天真的少女小说,如今却因我而熟悉了武器的重量,沾染了洗不净的血腥。
“记得你最爱的那本小说吗?”我轻声说,指尖拂过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主角说宁愿在光明中死去,也不在黑暗里苟活。”
“那你就让我做个逃兵?”她的声音像破碎的风铃,“留下你一个人在黑暗里沉沦?”
“不。”我抚过她的发丝,像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我是在让自己,永远配不上触碰你。”
她突然扑进我怀里,眼泪浸湿我的衣襟:“没有你,那些蔷薇再美又有什么意义?那些书页里的正义,谁来替我实现?”
我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我早已残缺的灵魂。“你错了,夜莺。”我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你不是我的附属,你是我……最初的模样。是我许下的诺言,是我扣下扳机时最后的犹豫,是我面对深渊时……唯一不曾熄灭的光。”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面容上写满痛楚:“可是光……不该独自明亮。”
“正因为是光,才要照亮更远的地方。”我捧起她的脸,如朝露告别黎明,“走吧,我的夜莺。去那个需要你的世界歌唱。”
她终于松开了手,站起身走向那扇突然出现的、笼罩在柔光中的门。
在门槛前,她蓦然回首,眸中盛着即将永别的星光:“答应我,偶尔……也看看蔷薇。”
我用力点头,喉间堵着千言万语,却只能挤出一个破碎的微笑。当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整个世界开始发出玻璃碎裂的哀鸣。
撕裂灵魂的痛楚比想象中更剧烈。那些阴暗的记忆化作粘稠的黑影,像无数双来自深渊的手,疯狂撕扯着我的意识。我听见自己发出无声的嘶吼,却在这一片混沌中清晰地剥离着……
所有会刺痛她的战场硝烟,所有成年世界的肮脏算计,所有我手上洗不净的血污,都被我强行从我们的共生记忆中剥离,封存在这个即将腐朽的“我”之中。
我后退一步,任由那些污秽的记忆如毒蛇般缠绕上身。它们啃噬着我的理智,却让我的嘴角扬起解脱的弧度。
“睡吧,夜莺。”我轻声说,看着她的身影在纯净的光晕中渐渐模糊,“等醒来之后,你会拥有晨露般清澈的人生。没有阴影,没有枷锁……”
书桌化作流金般的尘埃,蔷薇在凋零时唱起最后的挽歌,风铃碎成星尘般的齑粉……我们的童话正在死去。
我是潘多拉,却又不是那个完整的潘多拉。现在的我只是一具承载痛苦的容器,一个专门处理肮脏事务的影子。而她将永远活在干净的阳光里,拥有我再也回不去的明天。
当最后一片意识碎片坠落时,我仿佛听见极远处传来夜莺的啼鸣。
时代落幕了。
对那个完整的“潘多拉”而言。
但对夜莺来说……
黎明才刚刚降临。
而我将成为她永不知晓的,守护着黎明的最后一个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