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沙发上的梅婷,眼睛依 旧紧闭着,嘴唇却开始微微翕动。起初是模糊的呓语,渐渐地,声音清晰起来,那语调变得激动、尖锐,充满了不甘和怨愤,与梅婷平时文静怯懦的声音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我……我是王若!我学习成绩一般,长得也不好看,不会讨好老师,也不会给老师惹麻烦……我在班里,就像个透明人,除了海刚峰,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他家也穷,但是他学习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王若(借助梅婷之口)那充满怨愤的叙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章临渊、商老师和李平阿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的班主任……叫金枝。”那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她贪财,喜欢占小便宜,还特别爱面子!每次过节,她就在班上拐弯抹角地暗示,说哪个学生的家长‘懂事’,知道‘尊师重道’……有一次,一个家长送了她一套四百多块钱的化妆品,她高兴得不得了,还特意拍照发了朋友圈,虽然很快就删了,但我看见了!”
章临渊眉头紧锁,商老师则是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还有一次她过生日,”王若的声音继续控诉,语速加快,情绪更加激动,“她居然用我们班的班费,给自己买了一个三层的大生日蛋糕!分给我们吃的时候,还笑嘻嘻地说:‘同学们,老师请你们吃蛋糕!’我当时就在现场!那蛋糕……那蛋糕明明是用我们自己的钱买的!”
李平阿姨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最过分的是高一艺术节!”王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我们班排练节目需要一块很大的绿色幕布,金老师她……她直接动用班费,花了整整两千块钱买了一块!可是……可是我后来听学长说,完全可以买几大块便宜的绿布拼起来,最多五百块就够了!节目表演完,那块幕布她转手就‘捐’给了学校,说是‘支持校史馆建设’,其实就是把用班费买的东西,拿去给自己脸上贴金!海刚峰在班里嘀咕了一句,被她听见了,被她批评了。”
“两千块?!”商老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和不平,“我……我一个月买烟也就花五百块钱……这么多年,给学生买奖品、买资料,都是我自己掏腰包……这……这……”他摇着头,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行径。章临渊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之前只觉得金枝有些虚荣,没想到竟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地步。
王若的怨魂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倾诉得更加激烈:“就因为我那次忘记写她那个学科的作业了!就那么一次!她偏偏就要收作业!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又笨又懒,烂泥扶不上墙!”梅婷紧闭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声音模仿着金枝当时尖刻的语调,“‘王若!你学习不好就算了,连最基本的作业都不完成?你的心思到底放在哪里?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节日快到了,连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也只有海刚峰在课堂上不顾一切为我说话!他也被骂了。”
“下课之后,她还不解气,又把我叫到办公室,关起门来继续骂。”王若的声音带着屈辱的颤抖,“就在她骂我的时候,她老公……就是那个纪彪,也在办公室。他不但不劝,还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插嘴!”梅婷的嘴唇扭曲着,模仿出纪彪那副市侩而尖酸的腔调:“‘哼,穷鬼家的孩子就是没教养!连作业都不写,上什么学啊?早点出去打工算了,别在这里浪费教育资源!’”
“穷鬼……他说我家是穷鬼……”王若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就在这时,她(借助梅婷)的叙述场景似乎切换到了当时,“哦,对了,正骂着呢,校长推门进来巡视了。”梅婷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极其违和的、谄媚而虚假的笑容,声音也变得甜腻做作,模仿着金枝和纪彪当时的语气和神态:
“金枝(模仿):‘哎呀!校长您来啦!快请坐快请坐!我们正在讨论怎么帮助后进生呢!’”
“纪彪(模仿):‘是啊校长,我们时刻牢记您的指示,要关爱每一个学生,不放弃任何一个!您看,我们这不正在给王若同学做思想工作嘛!’”
那变脸速度之快,语气转换之自然,将金枝夫妇对上谄媚、对下苛刻的势利眼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听得章临渊三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下一节课,就是纪彪的多媒体课。”王若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绝望,“他见我上课在愣神——我怎么可能不愣神?我刚被他们那样羞辱过!——他就故意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答不上来。他就又借题发挥,站在讲台上,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挖苦道:‘王若啊王若,我说你什么好?脑袋空空,来学校是混日子的吗?你父母辛辛苦苦送你过来,就是让你来发呆的?我看你啊,真是没救了!’”
梅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再次经历了那一刻的绝望。“没救了……他说我没救了……穷鬼……没教养……”她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空洞,“我……我当时就觉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个负担,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废物……所以……所以我跟他们说我要上厕所……然后……我就冲到了教学楼顶楼……跳了下去。”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我附在梅老师身上,就是为了报仇!他们不配当老师!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王若(梅婷)粗重的喘息声。李平阿姨早已泪流满面,商老师拳头紧握,满脸怒容。章临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王若,你用你自己的死来报仇,你觉得值得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怎么办?他们失去了你,该有多痛苦?”
“父母?”王若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凄楚和麻木,“我家……很穷。我爸我妈都出去打工了。去年,我爸在工地上,被楼上掉下来的钢筋砸中了……半身不遂,瘫在床上了。”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妈去找老板讨说法,要工钱,那老板不但不给,还把我妈打了出来,说是我爸自己不小心,跟他没关系!我妈没办法,只能去别的工地干最累最重的活,一天……一天只有两百块钱。这两百块,刚刚够给我爸支付每天的医药费……我奶奶在家照顾我爸……”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以前,我爸没出事的时候,我家……其实挺殷实的,爸妈收入都不错。可是,为了给我爸治病,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还欠了很多债……我哪里还有钱给金枝送礼?我就是一个负担!一个只会花钱的负担!我死了,家里就少一个人吃饭,少一个人花钱,学校说不定还能赔给我家一笔补偿金……这样,我爸的医药费或许就能续上了……而且,我的死,也能让金枝和纪彪的丑事曝光!给班里那些同样恨他们却又不敢说的同学,一个公道!”
这番绝望而“理性”的算计,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穿了在场每一个成年人的心。商老师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对那无形的怨魂说:“孩子……傻孩子啊!你爹妈,他们最在乎的,是你开不开心,是你平平安安啊!就算家里再难,他们也在咬着牙供你上学,就是指望你能有个出息,将来日子能好过点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啊!”
“我在乎?!”王若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梅婷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里面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几乎看不到眼白和瞳孔!“我在乎他们凭什么说我是穷鬼!我在乎他们凭什么用那么恶毒的话骂我的爸妈!我爸是为了这个家才变成这样的!我妈每天累死累活……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啊——!”
随着她声嘶力竭的呐喊,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郁如墨的黑气猛地从梅婷身上爆发出来,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室温骤然下降,灯光变得明灭不定,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怨念和寒意!
李平阿姨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冷和异象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但她看着女儿(梅婷)痛苦扭曲的脸,母爱最终战胜了恐惧。她颤抖着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了梅婷冰凉的手,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真诚地问道:“孩子……王若孩子……你别激动……告诉阿姨,阿姨……阿姨能帮你做点什么?啊?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
或许是李平阿姨那毫无保留的、母性的温柔触动了她,梅婷眼中那骇人的红血丝,竟然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退下去。身上翻涌的黑气也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股冰冷的怨念依旧盘踞不散。
梅婷(王若)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睛重新闭上。过了好几秒,她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却又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