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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教育厅纪检组组长李文涛的办公室,深夜十一点依旧灯火通明。

窗外,勐巴拉纳西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李文涛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他第三次翻阅那份来自“华夏特事局勐巴拉纳西分部”的报告,每一次细读,都让他的脊背升起一股寒意。

报告装帧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普通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用暗红色火漆封印,印章图案是一条盘踞在华表上的五爪金龙,龙眼处镶嵌着微小的反光材料,在灯光下隐约闪烁。火漆下方,是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李文涛组长亲启”。

拆开封印时,李文涛注意到火漆碎裂的方式很特殊——不是普通的脆裂,而是呈现出莲花绽放般的纹路。他从事纪检工作二十七年,见过各种举报材料,但这种规格的,是第一次。

报告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吴彩凤牵头收集的联名举报信,厚达四十七页,按满了鲜红的手印,每一个手印旁都有签名和日期。信中的控诉触目惊心:

“2018年9月3日,金枝老师在办公室对我说:‘你家孩子想当班长?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的,班长要起表率作用,家庭也要支持学校工作。’随后暗示需要‘表示’五千元...”

“2019年春节前,纪彪副主任打电话给我,说学校正在评选‘三好学生’,我孩子条件不错,但‘竞争激烈’。第二天我送去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第三天我孩子就被评上了...”

“2020年疫情期间,金枝在班级群里公开说:‘有些家长,家里条件不好还非要孩子上网课,设备都不齐全,影响全班进度。’我女儿王若因为家里只有一部旧手机,被她当众羞辱了整整一节课...”

李文涛的手指在这些段落上划过,微微颤抖。他继续翻看。

第二部分是影像资料。U盘里有三十七个视频文件和五十二段录音。李文涛点开其中一个标注为“2020.05.12_教室监控”的视频。

画面里,金枝站在讲台上,正对着一个低着头、身材瘦小的女孩说话。声音清晰得可怕:

“王若,你站起来。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我们班的‘贫困生代表’。家里穷不是你的错,但穷还不好好学习,就是你的问题了。上次数学测验,你考了多少?六十八分!全班倒数第三!你这样的成绩,还想考高中?我劝你早点跟你妈说,去学个手艺,早点打工挣钱才是正经...”

女孩的肩膀开始颤抖,头越来越低。

“哭?你还有脸哭?我告诉你,眼泪不值钱!你要真想改变命运,就让你妈多打两份工,给你请个家教!不过我看啊,你妈那点本事,怕是连补课费都出不起吧?”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有几个学生偷偷回头看向王若,眼神复杂。

李文涛猛地按下暂停键,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那个女孩心碎的声音。

第三部分,是真正让李文涛震惊的“核弹”。

(这是灰家仙通过特殊手段获取的内部证据,包括:)

1. 金枝和纪彪微信聊天记录的完整备份,时间跨度从2016年8月到2021年9月,共计三万七千余条;

2. 一个加密的Excel电子账本,文件名是“家庭收支明细”,但打开后,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受贿收入:时间、金额、事由、家长姓名、联系方式,甚至还有“后续跟进计划”;

3. 藏匿赃物的七处地点照片和视频,包括他们在郊区的租用仓库、纪彪老家的地窖、银行保险箱内部、甚至还有藏在金枝娘家阁楼夹层里的现金;

4. 两人与教育局某副局长的通讯记录,以及向该副局长“进贡”的证据。

最让李文涛感到背脊发凉的,是一段金枝的语音备忘录。时间戳是2020年10月15日——王若跳楼后的第三天。金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老纪,你说王若那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我不就说她几句吗?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还好她家没什么背景,她妈就是个扫大街的...我已经跟张副局长打过招呼了,他说会压下来...对了,李局长那边你打点好了吗?下周的检查...”

李文涛一拳砸在桌面上,茶杯震得跳起来,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报告上。他顾不上擦拭,拿起红色保密电话:

“小刘,通知纪检组全体成员,现在,马上到会议室!还有,立刻联系市纪委刘建国书记,说有紧急情况,请他务必过来一趟!”

挂掉电话,李文涛的目光落在报告最后的亲笔信上。信纸是特制的防伪纸,透光可以看到水印——那是一枚古篆体的“特”字。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李组长台鉴:

冒昧呈上勐巴拉纳西二中教师金枝、教学处副主任纪彪违纪违法证据材料。二人系夫妻关系,自2016年起,利用职务之便,长期、系统性实施受贿、滥用职权等犯罪行为,数额巨大,情节特别恶劣。其行为已造成学生王若跳楼死亡之严重后果,且证据显示教育局内部可能存在保护伞。

此事关乎教育公平,关乎生命尊严,更关乎社会底线。证据确凿,请依法严肃查处,一追到底。

华夏特事局勐巴拉纳西分局 章临渊

华夏共和国公元2025年9月27日”

信的最后,那个签名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李文涛拿起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技术处吗?我是李文涛。现在送一份材料过去做鉴定,要最高保密级别。对,现在,马上!”

四十分钟后,省教育厅纪检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市纪委刘建国书记也匆匆赶到,外套上还带着雨水的痕迹。

李文涛将报告复印件分发下去。会议室里先是响起翻页声,接着是倒吸冷气的声音,然后是压抑的怒骂。

“败类!教育系统的败类!”一位老纪检干部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把学校当成自家生意场了!”

“王若...那个跳楼的孩子...”刘建国书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听说过这件事,当时教育局的报告说是‘学生因学习压力过大,心理脆弱导致悲剧’...原来真相是这样...”

李文涛站起来,面色铁青:“同志们,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不是普通的违纪,这是犯罪!是赤裸裸的腐败!更严重的是,从证据看,这可能牵扯到更广的网络。教育局内部,恐怕有人给他们撑腰。”

“李组长的判断我同意。”刘建国接口道,“而且这份报告来自‘华夏特事局’。在座的有些人可能对这个机构不熟悉——这是直属国防部的特殊部门,一般不介入地方事务。他们出手,说明事情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

“现在,我宣布几件事。”李文涛的声音斩钉截铁,“第一,立即成立专案组,我任组长,刘书记任副组长。第二,通知公安、检察部门提前介入,明天一早就对金枝、纪彪采取强制措施。第三,所有调查必须在绝对保密状态下进行,任何人泄露消息,纪律严惩!”

“李组长,”有人提出疑问,“明天就是国庆节前一天,这个时候行动,会不会...”

“正因为是节前,才要行动!”李文涛打断他,“他们不是正在盘算这个假期能收多少‘心意’吗?我们就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两点。行动方案细化到了每一个环节:谁负责带队,谁负责控制现场,谁负责搜查,谁负责讯问...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散会后,李文涛和刘建国留在会议室里。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着窗户,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老刘,我有个预感。”李文涛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这个案子,可能会掀起一场风暴。”

刘建国点点头:“风暴早就该来了。教育系统这些年的问题,你我都清楚。金枝和纪彪只是冰山一角。”

“特事局那边...”

“章临渊。”刘建国念着这个名字,“我听说过他。三年前邻省那起特大文物走私案,就是他破的。这个人...不简单。”

“他为什么选择我们?”李文涛问。

刘建国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他还相信这个系统里,有我们这样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窗外,秋雨依旧。但黎明,已经在路上了。

9月30日,国庆节前一天。

勐巴拉纳西二中的校园里弥漫着节日前的躁动。学生们讨论着七天的假期计划,老师们也在安排着自己的行程——当然,对某些人来说,假期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金枝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早上,她“无意间”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假期是弯道超车的好时机,建议家长们合理安排孩子的时间。学校虽然不组织统一补课,但有些老师愿意‘私下辅导’,有需要的家长可以私聊。”

消息一出,她的微信就响了。

第一个找她的是张浩然的妈妈:“金老师,我家浩然一直跟不上,您看假期能不能麻烦给补补课?费用您说,多少都行!”

金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指飞快地打字:“浩然妈妈客气了。我假期本来要回老家的,但既然您开口了...这样吧,每天两小时,一小时五百,七天一共七千。不过这话就咱们私下说,您明白的。”

“明白明白!太感谢金老师了!我这就转给您!”

五千元转账瞬间到账。金枝满意地点了接收,又补了一句:“对了,浩然最近在班上有点调皮,我本来想跟您说的...不过既然您这么支持工作,我就再多费点心吧。”

“让您费心了!真是太感谢了!”

第二个、第三个...一上午,金枝收到了六个家长的“补课请求”,进账三万八千元。这还不算那些直接发红包“祝金老师节日快乐”的——每个红包都不少于八百八十八元。

中午在教师食堂吃饭时,金枝端着餐盘坐到了几个年轻教师旁边。

“金姐,心情不错啊。”一个年轻女教师讨好地说。

“还行吧。”金枝故作矜持。

金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要我说啊,当老师虽然清贫,但家长们的这份心意,还是让人暖心的。对了,小陈,你上次不是说想买那个LV的包吗?买了没?”

被点到名的陈老师脸色一僵:“还没...太贵了...”

“贵什么呀。”金枝夸张地说,“喜欢就买!钱嘛,挤挤总是有的。你看我背上这个,新款,两万八。上个月几个家长非要送我,我说不要不要,他们非得塞给我...”

周围一片沉默。金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下午第一节课是128班的语文课。金枝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学生们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腰板,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金枝很满意这种效果。她将教案往讲台上一扔,没有立即上课,而是开始了她惯常的“思想教育”:

“国庆七天假,我知道你们都想着玩。但我提醒某些同学,别忘了自己是什么水平。假期是拉开差距的时候——自觉的同学在家学习,不自觉的满街乱跑。等假期结束,谁上谁下,一目了然。”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落在坐在角落的优等生包龙图身上,停留了几秒。

“你家没钱,你就只能靠自己!这就是现实!我告诉你们,现在不努力,将来就只能去工地!就像...”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没说完的是什么——就像王若的妈妈。

“老师,”宋慈,直视金枝的眼睛,“王若同学如果还在,您也会对她说这些话吗?”

“砰!”金枝一掌拍在讲台上,“包龙图!你给我出去!现在!立刻!”

教室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教务主任站在门口,脸色异常严肃:“金老师,麻烦出来一下,有人找。”

金枝正愁没地方发火,不耐烦地转头:“没看见我在上课吗?什么人这么...”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了教务主任身后的人。

两男一女,穿着普通的夹克和西裤,但那种气质...金枝的心猛地一沉。她在教育系统工作十几年,见过各种检查组,但眼前这三个人,不一样。

为首的中年女子四十岁左右,短发,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她出示了证件:“金枝同志,我们是市纪委的工作人员。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半个教室的学生听见。

时间仿佛凝固了。

金枝的脸“唰”地白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机械地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那些曾经畏惧她的目光,此刻似乎都变了。海刚峰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幸灾乐祸,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情绪都更让她恐惧。

“我...我在上课...”金枝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能不能等下课...”

“现在就需要。”女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金枝的手开始发抖。她低头想收拾东西,那个价值上万的保温杯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溅湿了她新买的高跟鞋。

没有人去捡。

在众目睽睽之下,金枝机械地拿起自己的包,跟着三人走出了教室。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海刚峰已经转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秋日的阳光很好。

行政楼那边,纪彪的经历几乎是金枝的翻版,只是更加狼狈。

当时他正在自己的副主任办公室里,浏览着汽车网站,对着新款别克世纪的图片流口水。他已经看好了配置,落地大概要四十二万。钱不是问题——这个国庆节,光是“预收”的“心意”就有七八万,加上之前攒的,差不多够了。

他美滋滋地泡了一杯茶——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一个家长送的,据说一斤要八千多。刚抿了一口,门就被敲响了。

“进。”纪彪头也不抬。

进来的不是平时找他办事的老师,而是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纪彪同志?”为首的男人出示证件,“市纪委。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纪彪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裤子。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纪彪的声音在发抖,“我...我有什么好调查的...”

“有没有搞错,调查了就知道。”男人的声音很平静,“请吧。”

纪彪的腿开始发软。他试图扶着桌子站稳,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冷汗,在秋日微凉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刺眼。

经过走廊时,有几个老师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纪彪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脸色惨白,脚步虚浮,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目光——惊愕的、探究的、难以置信的,还有...隐约带着快意的。

纪彪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楼下,金枝已经被带到了那辆黑色轿车旁。看到纪彪也被带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一眼里,有惊恐,有绝望,有埋怨,有恐惧,唯独没有夫妻间该有的担忧和扶持。

没有对话。他们被分别请进了车的后座,中间隔着一个人。

黑色轿车沉稳地启动,驶出了校门。

起初,一切都很安静。大部分班级还在上课,并不知道这石破天惊的一幕。但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学生间隐秘的社交网络、老师们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高一(五)班最先炸开了锅。

金枝被带走后,教室里死一般寂静了整整一分钟。然后,不知是谁先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纪委...是纪委的人!”

“金老师被带走了?”

“还有纪主任!我看见了!”

“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海刚峰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同桌狄怀英推了推他:“刚峰...你看到了吗?”

海刚峰点点头。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望向窗外。窗外,那辆黑色轿车已经消失在校门外,但仿佛还能看到它离去的轨迹。

几分钟后,整栋教学楼都知道了。

先是高三的楼层,然后是高二、高一...消息像病毒一样传播。老师们试图维持秩序,但声音很快被淹没。

不知是哪个班级先开始的。

高三(四)班,靠窗的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抓起桌上那本被金枝骂作“垃圾”的练习册——那上面有金枝用红笔写的“废物”两个字——猛地推开窗户,用力扔了出去!

练习册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楼下的空地上,书页散开,在秋风中哗啦啦地翻动。

如同一个信号!

紧接着,是第二本课本,从三楼另一个窗户飞出;第三张试卷,被揉成一团,像炮弹一样射出;第四本、第五本...

越来越多的学生冲到窗边,将他们积压已久的愤怒、委屈、隐忍,以及此刻那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动与解放感的情绪,伴随着那些写满了笔记却也承载了无数压力的书本,尽情地、发泄般地抛向天空!

“啊——!”

“滚吧!”

“再见了!”

“是哪位义士啊!”

“是林冲哥哥!”

欢呼声、尖叫声、拍桌声、跺脚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白色的纸页如同漫天的雪花,又如同祭奠的纸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教学楼前的空地。

一些平日里受过打压的学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一个曾经被纪彪当众扇过耳光的男生,站在窗边,对着天空嘶吼,脖子上青筋暴起。

海刚峰没有去扔书。他静静地站在窗边,身体站得笔直,如同悬崖边的一棵青松。双手紧紧握着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地盯着楼下那越来越厚的“雪地”,盯着校门的方向,眼眶通红,里面燃烧着复杂难言的火焰——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有对王若的告慰,有对过往屈辱的告别,也有对未来的茫然...

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汹涌而出,顺着他年轻却已刻上坚毅线条的脸颊肆意流淌。他没有擦拭,任由这滚烫的液体冲刷着脸庞,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愤怒、以及此刻那沉重而炙热的解脱,都随着泪水一并冲刷干净。

王若,你看到了吗?

天,亮了。

那些逼死你的人,他们的报应,来了。

市纪委的谈话室,灯光冷白得刺眼。

金枝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已经两个小时了。最初的那股寒意,已经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妆早就花了,眼线晕开,像两个黑眼圈。但她还在强撑着。

“同志,我真的不明白。”她的声音干涩,“我在学校工作十几年,兢兢业业,每年都是优秀教师。是不是有人诬告我?我们做班主任的,难免得罪一些家长...”

负责询问的是市纪委三室主任周敏,那位将她从教室带出来的中年女子。周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

旁边的年轻记录员打开文件夹,推到她面前:“金枝老师,认识这些东西吗?”

金枝低头一看,瞬间如遭雷击!

那是她微信聊天记录的打印件!最新的一页,正是今天早上她和张浩然妈妈的对话——关于假期补课,一小时五百,七天七千...

“这...这是伪造的!”金枝尖叫起来,声音刺耳,“这是pS的!有人要害我!”

周敏平静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了一段音频。声音清晰地传来:

“...老纪,你说王若那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我不就说她几句吗?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还好她家没什么背景,她妈就是个扫大街的...我已经跟张副局长打过招呼了,他说会压下来...”

金枝的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灰。这是她的声音!这是王若跳楼后第三天,她在车里给纪彪打的电话!当时车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怎么会...

“还有这个。”周敏又推过来一份文件。

那是电子账本的打印件。时间、金额、事由、家长姓名...一笔笔,一桩桩,清清楚楚。最新的一条记录是:“2025.09.30,张浩然家长,补课费,7000元...”

金枝的冷汗浸透了衬衫。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调查——对方掌握的证据,详细到可怕的程度!连今天早上刚收的钱,都已经在账本上了!

“我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周敏的声音依然平静,“主动交代,配合调查,在量刑上会有所考虑。如果负隅顽抗...”

“我要见纪彪!”金枝突然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我要和我丈夫说话!我们是夫妻,我们有权利...”

“他现在也在接受询问。”周敏打断她,“而且,根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纪彪已经开始交代了。他提到,很多受贿行为是你主导的,他只是在你的要求下配合...”

“他胡说!”金枝失控地尖叫起来,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那些钱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口袋!他说要换车,要投资,要打通关系!去年他买的那块劳力士手表,十二万!钱是从哪来的?是我收的吗?是他自己...”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周敏和记录员交换了一个眼神。记录员迅速记录。

“继续说。”周敏的声音依然平静,“那块劳力士手表,是怎么回事?”

金枝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许久,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我...我要请律师...”

“这是你的权利。”周敏说,“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证据链已经完整了。从你们收受第一笔贿赂开始,到王若跳楼,再到今天早上你收的补课费...所有的时间线、人证、物证、电子证据,全部齐全。现在交代,是坦白;等律师来了再交代,性质就不一样了。”

金枝沉默了。她看着桌上那些打印件,看着电脑屏幕上定格的音频波形图,看着记录员笔下飞快移动的笔尖...

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但她不甘心。

“如果我交代...能减刑多少?”她的声音嘶哑。

“这要看你的配合程度,以及交代的内容。”周敏说,“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如果能够检举揭发其他违法犯罪行为,特别是涉及保护伞的问题,会依法从宽处理。”

保护伞。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金枝心里。

她想起张副局长,那个每次检查都会提前给她通风报信的远房表舅;想起李科长,那个收了纪彪五万块钱、帮忙压下一起学生投诉的科长;想起...

“我交代。”金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都交代...”

在另一间谈话室里,纪彪的状态更糟。

这个平日里在学生面前威风凛凛的副主任,此刻像一滩烂泥瘫在椅子上,浑身发抖,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衫。他已经交代了十几笔受贿事实,但每次试图为自己开脱,都会被新的证据打脸。

“那...那只是家长的一点心意...”纪彪哭丧着脸,“而且很多钱,我都退回去了...”

“退回去了?”审讯人员冷冷地说,“根据银行流水,你名下的银行卡在去年十月有一笔二十万的进账,三天后你提取现金十八万。这笔钱,你退给谁了?”

纪彪哑口无言。那是王若跳楼后,他为了压下事情,给张副局长送的钱...

“还有,你在郊区租的那个仓库,我们已经查封了。”审讯人员推过来一沓照片,“里面存放的高档烟酒、茶叶、滋补品,价值初步估计超过六十万。这些都是家长送的?你都退不掉了?”

纪彪看着那些照片——成箱的茅台、整条的中华烟、包装精美的野生海参...那是他和金枝五年的“积蓄”。每次收礼,他们都会仔细评估价值,然后记录在账本上,再决定哪些自己用,哪些送人,哪些存起来...

“我...我...”纪彪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王若跳楼的那天,你在干什么?”审讯人员突然换了个话题。

纪彪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我在学校...处理事情...”

“处理什么事情?”审讯人员步步紧逼,“根据学校监控,那天下午三点二十分,王若从教学楼顶跳下。三点二十五分,你从办公室出来,去了现场。三点四十分,你给张副局长打了电话。三点五十分,你回到办公室,销毁了一份文件——那是王若一个月前交给你的举报信,举报金枝长期羞辱她。需要我调监控给你看吗?”

纪彪的脸色惨白如纸。他张大嘴,想呼吸,却感觉空气像是被抽干了。眼前开始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我没有...”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

“没有什么?没有销毁证据?还是没有想到王若真的会跳楼?”审讯人员的声音陡然严厉,“那个孩子才十五岁!十五岁!她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在数钱!在计划怎么压下这件事!在讨论国庆节去哪里旅游!”

“啊——!”纪彪突然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我交代...我全都交代...张副局长...李科长...还有...还有...”

那一夜,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办公楼里,灯火通明。

李文涛和刘建国坐镇指挥中心,不断接收着来自各个谈话室的汇报。

“金枝已经开口,交代了二十七起受贿事实,初步核实金额一百八十余万...”

“纪彪交代了二十一起,金额一百五十余万...两人交代有重合部分...”

“涉及教育局副局长张明华、基础教育科科长李建国...”

“藏匿赃物的七处地点已经全部掌握,搜查令已经签发...”

凌晨三点,第一支搜查队出发,目标是金枝和纪彪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住宅。

凌晨四点,第二支搜查队出发,目标是郊区的仓库。

凌晨五点,第三支搜查队出发,目标是纪彪老家的宅院...

黎明时分,初步战报传来:

在住宅中查获现金八十七万元,金

银首饰四十二件,名牌手表七块,奢侈品包包二十三个...

在仓库中查获高档烟酒、茶叶、滋补品等,初步估价六十五万元...

在纪彪老家地窖的暗格里,查获一个保险箱,内有现金五十万,金条十根,以及三本记录“人情往来”的笔记...

李文涛看着这些数字,手在颤抖。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这些...都是家长的血汗钱。”他喃喃地说,“有些家长,可能为了送这一条烟,要省吃俭用一个月...有些家长,可能为了那几千块钱,要加班加点干两个月...”

刘建国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更可悲的是,有些家长送钱送礼,不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得到特殊照顾,只是希望孩子不被歧视,不被欺负...”

两人沉默了。

许久,李文涛说:“通知教育局,张明华、李建国,立刻控制起来。这个案子,要一查到底。”

“还有,”他补充道,“通知学校,做好善后工作。特别是初三(五)班的学生...他们需要心理辅导。”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某些人来说,他们的天,已经塌了。

勐巴拉纳西二中,校长办公室。

校长赵卫国一夜未眠。从昨天下午金枝和纪彪被带走开始,他的电话就没停过。教育局领导的质问,其他学校同行的打探,家长们的咨询,媒体的采访请求...他应付得焦头烂额。

此刻,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关于王若同学跳楼事件的补充说明》。这是去年事件发生后,学校向上级提交的报告。当时报告中的结论是:“学生因学习压力过大,心理脆弱导致悲剧”。

现在看这份报告,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讽刺。

敲门声响起。教导主任推门进来,脸色凝重:“校长,教育局工作组到了。”

赵卫国叹了口气:“请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有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的女干部。她出示了证件:“赵校长,我是教育局纪检组的孙组长。根据局党组决定,现在成立工作组进驻二中,全面调查金枝、纪彪违纪违法案件,以及相关问题的整改工作。”

赵卫国点点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首先,”孙组长开门见山,“请提供王若同学跳楼事件的所有原始材料。包括她生前的作业、考试卷、与老师的沟通记录、以及事件发生后学校内部的处理记录。”

赵卫国脸色一僵:“这个...有些材料可能已经归档了...”

“那就调档。”孙组长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我们要约谈王若的任课教师,以及曾经与金枝、纪彪共事过的老师。请安排一个房间,我们现在就开始。”

“现在?”赵卫国看了看表,早上七点半,“老师们还没上班...”

“那就等。”孙组长说,“我们可以先看材料。”

赵卫国无奈,只能让教导主任去准备。

工作组的速度快得惊人。上午八点,第一位老师被请进了谈话室;九点,第二位;十点,第三位...

谈话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拼凑起来,勾勒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金枝和纪彪的恶行,在学校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人敢举报,因为“他们上面有人”。

一位年轻女教师在谈话时哭了:“我去年刚参加工作,分到金老师班上实习。她让我帮她收家长的‘心意’,我说我不敢,她就说‘不懂事’。后来评优的时候,她给我打了最低分...我也不敢说什么...”

一位老教师则愤慨地说:“我教书三十年了,没见过这样的!把学生当提款机,把同事当下属!我跟校长反映过,校长说‘要注意团结’...团结?跟这种人怎么团结?”

中午,工作组约谈了海刚峰。

孙组长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眼神坚毅的男生,语气温和了不少:“海刚峰同学,我们是教育局工作组的。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海刚峰点点头:“您问吧。”

“你和王若同学关系怎么样?”

海刚峰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是好朋友。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成绩也很好,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什么?”

“如果不是金老师一直羞辱她,说她家里穷,说她没出息,说她拖班级后腿...”海刚峰的声音哽咽了,“她跳楼前那天晚上,给我发微信,说她撑不下去了...我劝她,我说会好的...但她还是...”

孙组长记录着,手在微微颤抖。

“你还知道其他同学受过不公平对待吗?”

海刚峰抬起头:“几乎每个家境不好的同学都受过。金老师会把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安排在教室前排,条件差的就扔到后面。上课提问,也只提问那些‘懂事’的学生...”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纪主任。他负责分班,想要进好班,就要送钱。送得多的,就算成绩差也能进;不送的,成绩再好也没用。我们班有个同学,全年级前十,但因为没送礼,被分到了最差的班...”

“这些情况,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反映?”

海刚峰苦笑:“反映?跟谁反映?跟班主任?班主任就是金枝。跟校长?校长会说‘要尊重老师’。跟教育局?我们连教育局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孙组长沉默了。许久,她说:“谢谢你,海刚峰同学。你放心,这一次,一定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海刚峰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说:“老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那些证据...是谁提供的?”海刚峰问,“我知道吴阿姨收集了联名信,但那些微信记录、账本...普通人拿不到吧?”

孙组长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有时候,正义需要一些特殊的方式才能实现。但重要的是,它实现了。”

海刚峰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下午,工作组开始整理材料。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金枝和纪彪的犯罪事实已经清晰,但更让人担忧的是,这种腐败文化在学校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潜规则”:家长送礼成了常态,老师收礼成了理所当然;好学生、好班级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教育公平成了一句空话。

“必须彻底整顿。”孙组长在向教育局汇报时说,“不仅要处理金枝和纪彪,还要对整个学校的风气进行整治。同时,要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为什么这样的败类能在教师队伍里待这么多年?为什么学生的举报被压下?为什么...”

她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进来:“孙组长,市纪委那边传来消息,张明华副局长和李建国科长已经被采取强制措施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孙组长深吸一口气:“继续工作。把材料整理好,明天向局党组做专题汇报。”

窗外,校园里很安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勐巴拉纳西市看守所,女子监区。

金枝穿着统一的囚服,坐在硬板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墙壁。已经过去七天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七天前,她还是受人尊敬的优秀教师,是家长争相讨好的班主任,是学校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七天后,她成了囚犯,编号2147,睡在八人间里,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听着狱警的呵斥。

这种落差,比死亡更让她难以承受。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纪彪怎么样了?他们交代了多少?张副局长有没有被牵连?那些钱...那些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还有吗?

“2147,有人探视。”狱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金枝猛地抬起头。探视?谁会来看她?她弟弟?还是...

探视室里,隔着厚厚的玻璃,金枝看到了弟弟金宝。才几天不见,金宝看起来老了许多,眼睛红肿,胡子拉碴。

“姐...”金宝拿起电话,声音哽咽。

金枝也拿起电话,手在颤抖:“宝儿...爸妈知道了吗?”

金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敢详细说,只说你在配合调查...但电视上已经报了,报纸上也登了...瞒不住了...”

金枝闭上眼睛。她可以想象,一辈子要强的父母,看到女儿成了罪犯,会是什么心情。

“纪彪呢?”她问。

“也被抓了。”金宝说,“我托人打听过,他交代得比你还多...听说把很多事都推到你头上了...”

金枝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我就知道...这个没良心的...”

“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金宝压低声音,“律师我请了,是最好的。但他说...情况很不乐观。证据太扎实了,想无罪辩护基本不可能。现在只能争取少判几年...”

“少判几年?”金枝的声音尖利起来,“要是判个十年八年,我这辈子就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金宝也急了,“你以为我不想救你吗?我托了多少关系,找了多少人!但这次不一样,省里都惊动了!!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伸手?”

“对了,”金宝突然想起什么,“有个叫章临渊的人,你认识吗?”

金枝摇头。

“是个后勤仓库的主任。”金宝说,“就是他提供的证据。我打听过了,这个人...很神秘。他背后的能量很大...关系在部里,我们惹不起。”

金枝的手开始发抖。

“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金宝的声音更低,“立功。检举揭发,争取宽大处理。你不是说,张副局长那里还有事吗?还有李科长...还有...”

金枝沉默了。许久,她说:“让我想想。”

探视时间到了。金宝离开前,最后说了一句:“姐,爸妈让我告诉你...无论判多少年,我们都等你出来...”

金枝放下电话,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同一时间,男子监区。

纪彪的状况更糟。他本来就肥胖,进来几天,因为吃不下睡不好,反而瘦了一圈。但更折磨他的是心理——每天晚上,他都会做噩梦,梦见王若从楼顶跳下,梦见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学生围着他,梦见...

“3057,有人探视。”

纪彪机械地站起来,跟着狱警来到探视室。来看他的是他姐姐。

“彪子...”姐姐一看到他就哭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纪彪低着头,不说话。

“爸妈气病了,在医院躺着...你媳妇那边,她弟弟也来过了,说金枝把很多事都推到你头上了...彪子,你跟姐说实话,那些事,到底是谁的主意?”

纪彪还是不说话。

“你说话啊!”姐姐急了,“律师说了,如果你是被胁迫的,或者是从犯,量刑会轻很多!你现在不说,等金枝都推到你头上,你就完了!”

“我完了...”纪彪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已经完了...十五年...十年...有什么区别?反正这辈子都完了...”

“怎么没区别!”姐姐拍着玻璃,“十年和十五年差五年!五年啊彪子!出来还能重新开始...”

纪彪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哪个单位会要一个坐过牢的?哪个孩子会认一个罪犯当爸爸?我儿子...我儿子以后怎么做人...”

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姐姐也哭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彪子,听姐的,好好配合,争取宽大处理。该交代的都交代,该检举的都检举...至少,少坐几年牢...”

纪彪放下手,脸上满是泪痕:“检举...检举谁?”

“谁让你走到这一步的,就检举谁!”姐姐说,“金枝要是把责任推给你,你就把她的老底都抖出来!还有那些收过你们好处的领导...一个都别放过!”

纪彪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是啊...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金枝,张副局长,李科长...还有那些平时称兄道弟、出事就躲得远远的“朋友”...

要死,大家一起死。

三个月后,勐巴拉纳西市中级人民法院。

审判庭外,清晨七点就已经聚集了大量人群。有媒体记者,有学生家长,有普通市民,还有从外地赶来的法律界人士。大家都想亲眼见证这场备受关注的审判。

法院加强了安保,拉起了警戒线。但人群还是不断涌来,有些人甚至带来了小板凳,准备打持久战。

八点,吴彩凤一行到了。

在国梓君和金月的搀扶下,吴彩凤走下车。她今天特意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灰色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怀里,她紧紧抱着女儿王若的遗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腼腆而干净,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

王锦华在章临渊和邹倒斗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下车。这个中风偏瘫的男人,今天坚持要亲自到场。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眼神异常坚定,死死盯着法院的大门。

李秀芳老人在海刚峰和蒲诗雨的搀扶下也来了。老人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佛号,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发抖。

“吴阿姨,我们走这边。”金月轻声说,“法院开了绿色通道。”

在法警的引导下,他们从侧门进入法院,被安排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席位的后方。

吴彩凤坐下后,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的遗照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着相框玻璃。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抚摸女儿的脸。

“若儿,今天妈带你来看...”她喃喃地说,声音哽咽,“看那些坏人...得到报应...”

王锦华坐在她旁边,伸出手,颤抖地握住她的手。夫妻俩的手都很凉,但握在一起,就有了温度。

海刚峰坐在吴彩凤身后,挺直腰板。他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知道,王若一定希望看到他们体面地出现在这里,见证正义的到来。

章临渊、毛子、金月、白冰等人坐在旁听席的角落,很低调。他们今天只是旁观者,这场审判,属于法律,属于人民。

九点差五分,审判庭里已经座无虚席。旁听席上坐满了人,连过道都站了不少。媒体区,摄像机的红灯亮起,记者们准备好了录音笔和笔记本。

气氛庄重而肃穆。

九点整,法槌敲响。

“传被告人到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侧门。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金枝和纪彪被带了进来。

三个月的时间,让这对曾经的“校园霸主”彻底变了样。

金枝剪短了头发,穿着统一的囚服,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的、死灰般的表情。她低着头,不敢看旁听席,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纪彪更是瘦了一大圈,囚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佝偻着背,头发白了不少,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他的眼神躲闪,嘴唇不停地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当他们被押上被告席时,吴彩凤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强忍着没有扑上去。王锦华的呼吸变得急促,瘫痪的左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李秀芳老人闭上了眼睛,念诵佛号的声音更急了。

海刚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那两个人,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王若。如果她还活着,今天应该也坐在这里,和所有学生一样,准备迎接高考。她会紧张,会焦虑,但也会充满希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一张照片,一个名字,一段让人心碎的回忆。

“现在开庭。”审判长宣布,“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人站起来,是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的检察官。他打开文件夹,用沉痛而有力的声音开始宣读:

“勐巴拉纳西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被告人金枝,女,汉族,1981年出生,原勐巴拉纳西二中教师;被告人纪彪,男,汉族,1978年出生,原勐巴拉纳西二中教学处副主任。二人系夫妻关系...”

起诉书很长,详细列举了二十七项犯罪事实。每一项,都有时间、地点、金额、事由、证据编号...

当念到第十三项时——那是关于王若的部分——旁听席上开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被告人金枝长期在课堂上对王若进行长期公开羞辱,称其‘穷酸相’、‘没出息’、‘拖班级后腿’等,并多次暗示其家庭应‘表示心意’。王若因家庭困难,无法满足其要求,长期遭受精神折磨...”

“...2025年9月15日,金枝再次在课堂上对王若进行羞辱。当天下午,王若从学校教学楼顶跳下,经抢救无效死亡...经法医鉴定,王若生前患有重度抑郁症,其自杀行为与长期遭受的精神虐待有直接因果关系...”

吴彩凤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她抱紧女儿的遗照,身体剧烈地颤抖。王锦华也哭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将脸埋在手里,肩膀耸动。

海刚峰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告诉自己,今天不能哭,今天要坚强,要替王若看着,看着正义如何实现。

起诉书宣读完毕,法庭调查开始。

公诉人开始出示证据。第一组证据,是吴彩凤收集的联名举报信。当那厚厚一沓、按满红手印的信件被投影在大屏幕上时,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第二组证据,是影像资料。视频开始播放:金枝在办公室收受信封;纪彪在停车场将礼品塞进后备箱;金枝在课堂上羞辱学生...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人们心上。

第三组证据,是“核弹”。

当那些微信聊天记录、电子账本、藏匿财物的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整个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赤裸裸的对话:

“这个家长不懂事,只送了两条烟。”

“王若家太穷,榨不出油水,算了。”

“国庆节又能收一波了...”

那些详细的账目:

“2019.09.10,张某某,5000元,调整座位。”

“2020.01.15,李某某,8000元,评三好学生。”

“2021.09.30,补课费收入,元...”

那些堆积如山的赃物:成箱的茅台,整条的中华,名贵的茶叶,奢侈的包包,闪亮的金银...

金枝和纪彪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们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辩护律师试图进行辩护,但在如此铁证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当事人只是一时糊涂...”

“他们也有贡献,培养了不少学生...”

“王若的自杀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这些辩护词,连旁听席上的记者都听不下去了。有人低声骂了一句:“无耻!”

法庭调查持续了整整一上午。中午休庭时,很多人没有离开,就坐在座位上,沉默地等待着。

下午两点,继续开庭。

辩护律师做最后陈述,依旧苍白无力。

然后,是被告人最后陈述。

纪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低着头,声音嘶哑:“我...我认罪...我对不起学生,对不起家长,对不起教师的称号...我更对不起王若和她的家人...我罪有应得...只求法庭能从轻...”

他的话被旁听席上一声压抑的呜咽打断。

金枝的陈述则复杂得多。她站起来,看了一眼旁听席,目光在吴彩凤怀中的遗照上停留了一瞬,迅速移开。

“我...我也认罪。”她的声音干涩,“但我想说...我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刚当老师的时候,我也想过要当一个好老师...但是...这个环境...别人都收,我不收,就被排挤...我也有家庭要养,有孩子要上学...我...”

“请被告人直接陈述对自己罪行的认识。”审判长打断了她。

金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错了。我不该收钱,不该羞辱学生,更不该...不该那样对王若。那天我说那些话,只是一时生气...我没想到她会...”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真的没想到...”

“你没想到?”吴彩凤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而尖锐,“你没想到?你当着全班的面说她穷,说她爸妈没本事,说她拖后腿的时候,你想过她会怎么想吗?她才十五岁!十五岁啊!”

法警连忙上前维持秩序。吴彩凤被搀扶着坐下,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金枝的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下午四点,审判长宣布休庭评议。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审判庭里,没有人离开。大家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吴彩凤抱着女儿的遗照,轻声哼起了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清,树叶儿遮窗棂啊...”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法庭里,却清晰可闻。

海刚峰闭上眼睛。他想起了王若最后那条微信:“刚峰,我好累...如果我走了,帮我照顾我爸妈...”

“我会的。”他在心里说,“王若,我会的。”

下午五点十分,审判长和审判员重新走进法庭。

全场起立。

“请坐。”

审判长拿起判决书,法庭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经审理查明,被告人金枝、纪彪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本院认为,被告人金枝、纪彪的行为已分别构成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二人系夫妻,共同犯罪,分工配合,长期、多次实施犯罪行为,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恶劣,并造成了学生王若自杀身亡的严重后果,社会影响极坏,依法应予严惩。”

“依据《华夏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第三百九十七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吴彩凤紧紧抱住了女儿的遗照,闭上了眼睛。王锦华屏住了呼吸。李秀芳老人停止了念诵佛号。海刚峰握紧了拳头。

整个法庭,时间仿佛凝固了。

“被告人金枝,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纪彪,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处没收个人违法所得!”

“咚!”

法槌落下,清脆而响亮,在庄严的法庭内回荡,久久不息。

那一瞬间,吴彩凤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审判席,又低头看着怀中女儿的照片,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她突然抱紧照片,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积压了数百个日日夜夜的悲痛、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王锦华也哭了,这个中风后几乎不会表达情绪的男人,紧紧抱住妻子,泪水纵横。

李秀芳老人老泪纵横,对着审判席的方向,不停地作揖:“青天大老爷啊...谢谢...谢谢青天...”

旁听席上,许多人都在擦眼泪。记者们飞快地记录着。

被告席上,金枝在听到“十五年”时,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法警将她架起来,她目光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纪彪则面如死灰,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审判长继续宣读:“...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人上诉了。

法警将金枝和纪彪押下法庭。经过旁听席时,金枝突然抬起头,看向吴彩凤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金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低下头,被法警押走了。

吴彩凤抱着女儿的遗照,轻声说:“若儿,你听到了吗?十五年...十年...他们这辈子都完了...你可以安息了...”

走出法院大楼,外面阳光刺眼。

十月的勐巴拉纳西,天高云淡,秋风送爽。但此刻站在法院门口的人们,心情却无比复杂。

吴彩凤仰起头,任由阳光洒在泪痕交错的脸上。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相框,对着照片上笑容干净的女儿,喃喃地说:“若儿...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妈给你讨回公道了...十五年...十年...他们这辈子都完了...你可以安息了...我的若儿啊...”

她轻声哼起了那首王若小时候最喜欢的摇篮曲:“月儿明,风儿清,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穿透了时空。

王锦华拄着拐杖站在妻子身边,这个中风偏瘫的男人,今天挺直了腰板。他看着天空,泪水无声滑落,但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

李秀芳老人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又拜:“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若儿啊,你可以放心去了...”

海刚峰站在吴彩凤身后,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三个月来,他亲眼看着她从绝望到坚持,从崩溃到坚强。今天,她终于等来了正义,但那个她最爱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阿姨,”海刚峰轻声说,“王若一定看到了。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笑着呢。”

吴彩凤转过头,看着海刚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们...”

国梓君、金月、蒲诗雨围了上来。国梓君拍了拍海刚峰的肩膀:“刚峰,你是好样的。”

金月看着吴彩凤:“阿姨,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们。”

蒲诗雨红着眼睛:“王若...她一定会为你们骄傲的...”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里,章临渊、毛子、白冰等人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下车,没有去接受感谢,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毛子掏出手机,连接上车载蓝牙音箱。一阵豪迈而苍凉、却又透着看透世情洒脱的旋律,在车内缓缓响起: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歌声中,章临渊看着窗外。他看到吴彩凤在众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看到王锦华虽然步履蹒跚,但脊梁挺直;看到海刚峰回过头,看向法院的方向,眼神坚定...

他还看到,法院外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但还有一些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开。他们中有学生家长,有普通市民,有媒体记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的表情。

“头儿,我们该走了。”毛子轻声说。

章临渊点点头。

车子缓缓启动,平稳地汇入街道的车水马龙。夕阳的余晖洒在车身上,泛着金色的光。

“后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章临渊问。

“安排好了。”白冰回答,“吴彩凤一家,我们联系了当地的帮扶机构,会持续关注。王锦华的康复治疗已经安排好,费用从特事局的特别基金里出。海刚峰的学籍问题已经解决,他可以安心准备考试了。学校那边,教育局的工作组会留驻三个月,彻底整顿...”

“那几个人呢?”

“黄明壁已经被双开,移送司法机关了。牵扯出来的其他几个人,也在调查中。”金月说,“这次行动,省教育厅很重视,已经在全省教育系统开展专项整治了。”

章临渊点点头,闭上眼睛。

车子驶过勐巴拉纳西二中。校门口,那块“立德树人”的牌匾在夕阳下闪着光。校园里很安静,已经放学了。

校门外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新的告示:《勐巴拉纳西二中师德师风建设承诺书》。下面,是所有教师的签名。

车子驶向勐巴拉纳西分部。车载音响里,《沧海一声笑》还在循环播放: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几天后,海刚峰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全新的复习资料,还有一张卡片:

“天已亮,路还长。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的叔叔们和阿姨们”

海刚峰拿着卡片,看了很久。然后,他郑重地将卡片夹进课本,翻开复习资料,开始做题。

窗外,阳光正好。

一个月后,勐巴拉纳西市教育局召开了全市教育系统警示教育大会。会上通报了金枝、纪彪案以及由此牵出的系列腐败案件。一批干部受到处理,新的规章制度出台。

李文涛组长在大会上说:“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这份神圣的职业,践踏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台下,掌声雷动。

又过了一个月,勐巴拉纳西二中迎来了新校长。在就职演说中,他说:“从今天起,让我们重新理解‘立德树人’这四个字。德,不仅是学生的德,更是教师的德;树人,不仅是树学生,也是树我们自己。”

校园里的那棵老槐树,在秋风中落叶纷纷,但枝干依旧挺拔,等待着来年的新芽。

而在遥远的省城监狱,金枝和纪彪开始了他们的铁窗生涯。

入狱第一天,金枝在监狱的操场上放风时,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天空很蓝,但她知道,这片天空不属于她了。十五年,等她出来,那时候,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了,儿子不会认她,世界早已变了模样...

多年之后,她一会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当老师的时候。那时她二十多岁,满腔热情,真的想当一个好老师。她记得自己买了很多教育学的书,熬夜备课,给成绩差的学生补课,家访...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第一次收家长送的一箱苹果时?是第一次暗示家长“表示心意”时?是第一次看到同事收礼收得理所当然时?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不远处,纪彪也在放风。他佝偻着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他看到了金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死水般的麻木。

他们曾经是夫妻,曾经一起规划未来,一起收钱,一起花钱,一起堕落...现在,他们成了狱友,将在这高墙内,度过漫长的十年、十五年。

也许,这就是报应。

时间流逝,季节更替。

王若的墓前,墓碑上的女孩,笑容干净如初。海刚峰放下一束白菊鞠了一躬

风吹过,墓前的白菊轻轻摇曳,仿佛在点头。

海刚峰抬起头,看向远方。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像章临渊、毛子、金月那样的人,在守护着光明与正义。

而他,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他轻声哼着那首歌,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但黎明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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