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球落地的声音,许年怔了一瞬。
可时昭没有给他多余的喘息时间。
第二球已然飞出。
他启动,想追到网前。
又一次打空。
他的腿……好像越发不听使唤了。
“30-0。”
指尖微微发抖。
第三球,许年开始迟疑了。
明明已经看清落点,却还是慢了半拍。
他彻底迈不开腿了。
“40-0。”
他终于意识到。
他的意识和身体,彻底卡在了那张无形的网里。
那一刻,他看见时昭抛起最后一球,缓缓起跳。
他想扑。
可脚下一沉。
身体竟毫无预兆地停在了原地。
“6:4。”
比赛结束了。
许年还没有挣脱出来。
哪怕是最后一拍,也依旧是挥空了。
他和球之间的距离,根本不是他眼里看到的那样。
“呼。”
时昭终于也栽了下去,单膝跪地,撑着球拍,手还在微微颤着。
小臂酸胀得厉害,指节都有些发木。
许年也没好到哪儿去。
刚刚那几局的爆发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这会儿手脚都在发软。
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地上滴落的汗,谁也没先开口。
开打之前,谁也没想到能打成这样的。
澡是全白洗了。
好一阵沉默,此刻的山顶除了偶尔出现的鸟叫和蝉鸣,只剩下了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回过神的许年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忍不住动了动,发现这会儿的腿终于能跟上自己的脑子了,视线才慢慢挪到自己拿着拍子的手上。
“这就是你……”
许年声音有些低,轻轻吐出一口气,“精神力网球。”
话音落下,他也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曾经的队长。
时昭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语气不再试探,也不再玩笑。
“果然,如果当年你没照教练说的方式去打,而是选择了这条路,也不会差。”
“那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没有那件事情,你到底还能打成什么样。”
“现在……大概见到了。”
时昭愣了下,没立刻说话。
半晌,他轻声应了一句,“现在也还早。”
“能打成什么样,可能也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有否定,但也没完全接下这句话。
语气里不带锋利,只有一点久违的,温和的坚持。
打网球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被称作“天才”的人。
可最终每个人能走到哪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
风也渐渐小了。
在原地歇了歇的两个人顺着山道慢慢往下,绕过树丛,走到了那个之前看见的小湖泊边。
水面安静,倒映着头顶漫天星光。
时昭干脆直接在旁边的草上坐了下来,顺势往后一躺。
“可惜没带毯子。”
“现在盖毯子多少有点热吧。”
许年顺口回了一句,顿了顿,又笑着补上一句,“垫在屁股下面就更加了。”
接着时昭的话呢,许年的动作却也是没慢多少,跟着躺在了时昭身边。
草地还有点潮,星星却是真的亮。
风吹过水面,带着一点点草木的香味,也把比赛时的火气,汗味和加速的心跳都吹淡了些。
许年看着天,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我刚刚那几步,是真的动不了。”
“你那个……感觉像是把我的腿困在那小小的区域里了。”
他转头看了看时昭,语气平淡,但不轻松。
“那时候如果你选择这条路,那一场比赛可能不是那样的结果。”
“可能吧。”
应了一声的时昭手臂垫在脑后,眼睛望着夜空,默默地数了数他头顶大概有几颗星星。
然后,掰着手指的他轻轻地回了一句,“可能跟打法本身没什么关系。”
“那时候我的状态不好,手上有伤,情绪也很糟糕。”
“连常用的空间封锁都做不到了,更何况去赢呢。”
他语气平静,但尾音却有一点点沉。
那场比赛之后,其实他也复盘过,节奏大崩盘,心态其实很重要。
更何况手腕的伤,对他来说,影响是巨大的。
那种情况下,是一定会输的。
躺在时昭身边的男生也看着头顶的星星,终于问出了一个压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说不太清楚。”
时昭垂着眼,声音低低的,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我现在再回忆起那段时间,脑子都还是乱的。”
“就是不懂,为什么那些事情,会在同一时间全都砸下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语气也跟着一顿。
“我可能一开始就选错了。”
“其实舆论一直都有,但那段时间……特别离谱。”
“从我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开始,每次打出成绩,都会出点什么事。”
“他们也摸清了怎么威胁我最有效。”
“特别是那次。”
“教练他们总是说,让我别想那么多,好好打球就行了。”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藏不住的。”
“总有人会信那对夫妻说的话。”
话一出口,时昭又停顿了一下。
那是他亲生父母。
可他从未用过那个称呼。
身边的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没有停顿太久的时昭选择了再次开口,“是我被打伤了,但因为比赛,不能对外公开。”
“但兜兜转转,一番舆论操控下来,又是我的错。”
“又一次变成了我坐拥多少身家,不给家里弟弟一口饭吃。”
“他们开直播的那天,我恰好输了那场比赛……”
”舆论更是一边倒了。”
“我一开始试过反抗,一次,两次,三次……我想过发声,也发过声。”
“可他们会直播,会找所谓的证人,会煽情到哭给屏幕外的人看。”
“然后我就会被击垮。”
“信我的人,总是没有信他们的人多。”
“甚至我的粉丝帮我说话,会被骂三观不正。”
“说粉了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跟着也不认自己的父母了。”
“我的很多话,被视作故意的卖惨。”
“被抛弃,原来也需要证据来证明。”
“基地里那么多人的话,抵不过媒体一句同流合污。”
说到这儿的时昭脸上带着苦笑,却也坦诚。
“教练他们也都认为,不管是什么比赛前,我都不适合多看那些言论。”
“总有人说出那句话,他们终究是你父母,这一句话堵死了一切。”
“我还是选择了花钱息事宁人,也希望能好好打球。”
“我也以为只要安静打球,总有一天能靠成绩站得更高,再有能力洗掉那些脏水。”
“也能等到一个对我有利的证据出现。”
“结果……”
去谈起那段时光,时昭的心情也还是沉重的。
“那一次,我几乎失去了全部。”
“比赛也没打好,小老头也不在了。”
“甚至连证明小老头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时昭终于抬起头,看着夜色中远处平静的水面。
月光落在他睫毛上,风轻得几乎要听不见了。
旁边的许年悄悄偏过头来。
他没说话,只是下意识握紧了草地上的拳头。
手指扣进掌心,掌心却是潮的。
这是他的队长,第一次说这么多。
时昭没看他,眼神带着些迷茫,甚至找不到一个让他安心的落点,声音却一如既往平稳。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一开始面对那些说我卖惨的言论,我没有往后退,是不是会不一样。”
“如果我能再强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没有听其他教练的,没放弃精神力网球,或者早一点试试左手……”
“是不是,就能赢。”
“是不是那天晚上,他就不会那么失望。”
“就不会在病床上,还抬头问我,你怎么突然要回家,是不是出事了。”
他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我还和他说没有。”
“但他一定知道我在骗他。”
说话间,时昭的声音也带了些颤抖,“我没能赢下来……”
“没能替他赢一次。”
“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一天呢。”
“为什么我会那么蠢,还是要去呢?”
有太多的如果和为什么,但再怎么放不下,也不会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