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阳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节奏沉稳,却让廖化远的心跳愈发紊乱。等廖化远话音落下,他抬眼看向他,那目光似有千钧重,带着探究与审视,意味深长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廖化远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紧,刚稳下来的呼吸又乱了半拍,下意识避开了那道锐利的视线。
随即赵朝阳转头,目光落在左后侧的何秘书身上,语气平稳地吩咐:“何秘书,把储存盘里的第二个文件调出来,给大家播放。”
何秘书应声起身,快步走到控制台前。指尖刚触到键盘,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又被拧紧了几分,众人纷纷坐直身子,眼神里满是惊疑,连廖化远也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鬓角刚干的汗渍又冒出细密的汗珠。
屏幕亮起,画面里是杭科院2号地下仓库的场景:一辆重型厢式货车正缓缓掉头,将车厢与智能接货平台精准对接。片刻后,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是新时公司的cEo郭时达。他下车后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个电话,嘴角挂着一丝隐晦的笑意。不到5分钟,一位身着仓储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便出现在不远处的电梯口,朝郭时达轻轻招手。郭时达朝卡车师傅低声交代了一句,便径直朝电梯走去,与那位工作人员一同消失在电梯里。
这段监控画面并非4K高清画质,视角来自消防通道拐角的隐蔽摄像头,呈侧后方角度,但人物面容与动作依然清晰可辨。画面右上角的时间戳明确显示:6月11日凌晨3:05。镜头继续捕捉着仓库内的动态:郭时达离开后,智能装卸机械臂从车厢里取出一个个密封的物料箱,自动贴上带有入库时间的电子标签——标签上的批次编号“xSd-2024-0611-01”清晰可见,随后传送至2号仓储区的专属仓口,整个过程未经过常规的人工抽检环节。
“暂停。”赵朝阳朝何秘书示意,屏幕定格在机械臂贴标签的瞬间。他抬手指向屏幕角落的批次编号,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廖部长,你说所有入库材料都经过检测合格,那我问你——6月11日凌晨入库的这批‘xSd-2024-0611-01’批次材料,为何在检测部的备案系统里没有任何记录?”
他顿了顿,何秘书立刻切换画面,屏幕左侧弹出检测部的批次备案清单,右侧则是监控画面里的物料标签,两者对比鲜明。“我们调查组已经核实,”赵朝阳的声音掷地有声,“事故中损毁的栅格舵,其原材料批次编号正是xSd-2024-0611-01,而我们从现场残留的舵体碎片中提取了材料样本,检测结果显示:纤维体积分数48%,界面结合强度23mpa,碳纤维编织密度26\/24根\/厘米,树脂基体固化度89%,与你交给检测部的‘xSd-2024-0608-03’批次样品数据(纤维体积分数62%、界面结合强度32mpa、编织密度31\/29根\/厘米、固化度96%)相差甚远!”
“更关键的是,”赵朝阳的目光如利剑般锁定廖化远,“6月11日凌晨3点到4点,你本人的工作卡有进入2号地下仓库的记录,且与郭时达的通话记录时间完全吻合。结合花途团队的复现实验数据——当材料同时满足‘纤维体积分数<50%+1900c以上高温+110kN推力’条件时,栅格舵断裂概率高达92%,这与事故场景完全吻合!你所谓的‘按规入库’‘样品与批次一致’,在监控记录、材料检测报告、通话记录与复现实验的四重印证下,还能成立吗?”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廖化远的心理防线。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批次编号、检测数据与监控画面,三者形成严密的证据链,将他的谎言层层戳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与赵朝阳沉稳有力的质问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空间的压抑感达到了顶点。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廖化远的心理防线。他猛地身子一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红木会议桌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水点。后背的白色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从肩胛骨到后腰,湿痕清晰可见,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他僵在座位上,嘴唇哆嗦着,声音像被粗沙磨过般沙哑破碎:“我……我……这批原材……它……它……” 喉咙像是被巨石堵住,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含混的气音在喉咙里打转。
“廖化远!” 赵朝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严厉,震得会议室的空气都在颤抖,“你以为删了地下仓库的监控视频,调查组就查不出来了?你以为这批纤维体积分数仅48%、固化度不足90%的不合格原材,能神不知鬼不觉绕过正常质检,混进院里的合格仓储库?”
他越说越气,手指死死攥着桌沿,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你还细心地删了这一个小时的后台入库数据,做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语气里的嘲讽与失望像冰锥般刺耳,“你的聪明才智不用在科研上、不用在火箭研发上,全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你还配做一个合格的航天人吗?”
“啪!” 厚重的红木会议桌被狠狠拍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吓得在场众人都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不少人悄悄攥紧了拳头。
“院、院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廖化远再也撑不住,双手撑着桌子,肩膀剧烈颤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你当然错了!” 赵朝阳厉声打断他,目光里满是痛心疾首,“你以为删了所有记录就高枕无忧?你忘了,院里上半年消防检查,新增了一套独立安防系统!消防通道口的摄像头,正好对着2号装卸库的操作区,把你们半夜悄悄卸货、规避质检的画面,完整拍了下来!”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眼神如炬地盯着廖化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朝阳的话像一块烧红的巨石,重重砸进廖焕远的心里,让他瞬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周围同事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过来,有质疑、有失望、有鄙夷,还有昔日战友的惋惜,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刺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发烫,无地自容。
他怎么也没想到,院里竟还有一套独立的安防系统,更没料到消防通道拐角处的那枚摄像头,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将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操作,从头到尾录得一清二楚。在铁证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成了徒劳,他之前的理直气壮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慌乱。心里翻江倒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双腿软得像没了骨头,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眼前渐渐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同事们的议论声、桌椅的轻微响动,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又遥远,怎么也听不真切。廖化远下意识想站起来,想向赵朝阳忏悔,想向在场所有人道歉,可双手撑在椅扶上时,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吱呀——”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下一秒,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廖化远的额头重重磕在红木会议桌上,随即顺着桌沿滑落在地,双目紧闭,人事不醒,只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死寂,刚才的议论声、斥责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廖化远,空气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更衬得现场一片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