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庐私人别墅的书房里,崔明山独自枯坐着。书房里依旧未开灯,今晚的夏夜天光虽无月色衬底,却也不至于漆黑一片,灰蒙的暗影漫过书架与地板,将他的身影嵌在角落,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周身裹着化不开的沉郁。书架上的航天模型在暗影中只剩模糊轮廓,像是他早已崩塌的初心,在寂静中无声叹息。
又是一个无眠夜。
白天在赵朝阳办公室里,他那份镇定自若、胜券在握的姿态,不过是强撑的假面。指尖摩挲紫砂壶时不自觉的用力,背脊绷得僵硬的弧度,喉间数次滚动的干涩,全是藏不住的犹疑与慌乱。按流程来讲,所有文件签字均是廖化远,采购、复检等关键环节也由其一手操办,他顶多担个“监管不力”的行政处分,本无需如此焦灼。可在航天系统摸爬滚打几十年,他太清楚“大事化小”的潜规则背后,从来藏着无数变数——这次事故看起来是廖化远承担了全部责任与后果,他已被停职待查,看起来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但是崔明山明白,本来凭借他自身的名誉、半生积攒的科研成果与辛苦熬来的资历,本该是平安落地的筹码,可赵朝阳那句“总院不会就此罢手的,还会继续深入调查”,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刺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安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必须早日做好退身准备。
崔明山缓缓起身,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死寂。他走到书房右上角的保密柜前,指尖按上指纹识别区,“嘀”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道裂痕划破了夜的伪装。他取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坐回书桌后,终于按亮了台灯。暖黄的光线刺破暗影,照亮纸袋里的物件:十几页密密麻麻的文件、两张烫金银行卡、一本绿色封皮的外国不动产证、外国行驶证、一串沉甸甸的钥匙,还有户口本与护照。
他逐一将这些东西抽出来,指尖抚过不动产证上的烫金纹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银行卡冰凉的表面,目光在文件上一行行扫过——那是早已备好的资产转移证明与离职申请。这些东西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拿出来观摩,每一件物件都泛着陈旧的光泽,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显然是筹备多年的后手,这些只是他为“功成身退”准备的退路,想着等退休后带着半生积蓄安享晚年;如今,却成了他仓皇避险的救命稻草。
翻看间,他的眼神渐渐变了。最初的犹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狠厉的果断,仿佛终于斩断了最后一丝牵绊。几十年来的航天梦、与赵朝阳四十年的战友情、教书育人的初心,在这些冰冷的物件面前,都成了可以舍弃的累赘。
他想起刚进航天系统时,和赵朝阳一起在戈壁滩上啃干粮、测数据,那时眼里的光,纯粹得像戈壁的星空;可如今,那些光芒早已被欲望与算计吞噬,只剩下满目疮痍的私心,他,不后悔。
良久,他将所有东西仔细放回牛皮纸袋,起身锁进保密柜。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随后,他又静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夜色一点点褪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直到第一缕天光穿透云层,照亮他眼底的决绝,也照亮了他即将背离的过往——那片他曾为之奋斗半生,如今却要狠心割舍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