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传讯符箓破碎的微光，在林清悦指尖一闪而逝，恍若投入静湖的石子，刹那间便搅动了紫霄神山深处亘古的宁静。
几乎在她捏碎符箓的同一瞬，方才顿悟的“空痕”之术已被催动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虚影融入周遭光影与空间褶皱；而与此同时，数道沛然莫御的强横气息，正自栖霞屿方向与附近几座灵峰轰然爆发，如蛰伏的巨龙骤然苏醒，精准锁定了这片紫竹林。
那道空间刺杀袭来的方向，在“裂空丝”掠过的刹那，激荡的空间涟漪便倏然平复，天地间再无半点异样，仿佛方才那足以撕裂神魂的致命一击，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觉。偷袭者远遁的速度与隐匿手段，已然高明到令人心悸的地步。
林清悦无暇他顾，将《宇游篇》残卷中关于短距虚空挪移的粗浅感悟挥洒得淋漓尽致，又以混沌之气模拟周遭空间的波动韵律。她的身形在紫竹林中连续闪烁折转，每一次挪移都毫无征兆，轨迹更是诡谲难测，力求将后续可能存在的杀机，尽数规避于无形。
不过两息光景，一道紫金色的雷光便撕裂长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轰然坠落在紫竹林上空。雷光敛去，露出萧霆长老阴沉如水的面容。他的神识化作无匹风暴，横扫下方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竹叶，甚至直入地下数丈之深，连空间波动残留的一丝半缕蛛丝马迹，都未曾放过。
紧接着，又有两道流光破空而至，落下两位气息沉凝、目光锐利如鹰隼的黑衣执事长，修为皆已臻至元婴巅峰之境。其中一人手中紧攥一面古铜罗盘，罗盘中央的指针正对着偷袭发生的区域微微震颤，却始终无法锁定更具体的方位。
“霆长老！”
林清悦撤去“空痕”之术，身形于十丈开外显化，脸色微微发白——她并非负伤，而是短时间内极限催动新悟秘术，心神消耗过剧所致。
萧霆长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其安然无恙，神色稍缓，可眼底翻涌的寒意却愈发凛冽：“发生了何事？细细说来！”
林清悦言简意赅，将遭遇空间刺杀的经过娓娓道来，着重强调了那“裂空丝”无形无质、仅引动微末空间波动的诡异特性，以及偷袭者一击不中、便远遁无踪的果决狠辣。
“空间秘术……裂空丝……”萧霆长老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脸色愈发难看，“这是‘虚无处’的招牌刺杀手段！这帮藏头露尾的鼠辈，竟敢将爪子伸到我萧家核心腹地！”
“虚无处？”林清悦竟是头一回听闻这个名号。
“一个传承古老、行事诡秘的组织，专精刺杀与情报刺探，据说其根源能追溯至上古人魔大战时期。”身旁一位黑衣执事长冷声接话，语气中满是忌惮，“他们擅使空间、阴影、神魂类秘法，接单从不论正邪，只要价码足够，便没有不敢接的买卖。百余年来，这股势力在东洲已然销声匿迹，没想到此番竟被人请动，目标还直指林仙子你。”
“能请动‘虚无处’，还让他们甘冒奇险潜入紫霄神山动手，这背后之人的能量与所付代价，定然非同小可。”萧霆长老的声音冰寒刺骨，“更要紧的是，对方竟能将你的行踪掌握得如此精准，这说明我萧家内部，定有内奸为其通风报信——甚至，此人或许就是‘虚无处’安插的潜伏者！”
“净壁”行动明明还在进行，却仍有漏网之鱼，能将林清悦前往宝库的准确时间与路线传递出去？这个结论，让在场几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敌人对萧家的渗透，远比预想的更深、更难缠。
“此地不宜久留。”萧霆长老当机立断，“林小友，你即刻返回栖霞屿，没有我与家主的命令，近期绝不可外出。我会加派人手，在岛屿四周布下‘天罗雷网阵’，便是‘虚无处’的化神期杀手前来，想无声无息潜入，也得付出惨痛代价！”
他又转向两位执事长，语气森然：“立刻封锁这片区域，动用‘溯影回光术’彻查！我就不信，那鼠辈能做到真正的了无痕迹！同时，将‘虚无处’介入此事的消息，火速禀报家主与太上长老！”
“遵命！”
在萧霆长老的亲自护送下，林清悦安然返回栖霞屿。岛屿周遭的防御阵法被再次加固，数道隐晦却强横的气息，隐匿于云雾与山石之间，如蓄势待发的猎手，死死盯着每一处风吹草动。
经此一事，林清悦对自身处境的险恶，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虚无处”的刺杀防不胜防，今日侥幸凭借新悟的空间感知避过一劫，可下一次呢？敌人的手段，绝不会仅此一种。
实力！必须尽快将今日所得，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力！
她甫一回府，便封闭洞府，启动所有禁制，旋即拿起了那块“无名奇石”。
石头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可握在掌心时，那种与丹田内混沌道婴若有若无的共鸣感，却依旧清晰。林清悦盘膝而坐，将奇石置于身前，双手虚抱，精纯的混沌之气自丹田奔涌而出，如流水般缓缓将奇石包裹。
灰色的气流宛如活物，丝丝缕缕渗入奇石粗糙的表面。起初，奇石毫无反应，林清悦却并不急躁，只是持续而稳定地输出混沌之气，同时以神识缓缓沟通，将自身的道韵、意志，乃至对混沌之道的全部理解，一点点“铭刻”进去。
这是炼器最基础的“温养”与“共鸣”阶段，寻常炼器师多以地火、天雷或特定属性的灵力淬炼材料，而她，用的却是最本源、也最契合此石的混沌之气。
时间，在静谧的洞府中悄然流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奇石依旧沉寂，唯有表面那层灰扑扑的色泽，似乎变得愈发内敛深沉。
林清悦心神沉静，不起半分波澜。混沌之道，本就讲究潜移默化、包容演化。她索性将这次温养，视作锤炼自身混沌之气、感悟“器”之一道的契机。
不知不觉间，外界已是星斗漫天，子夜悄然降临。
当第七个时辰的钟声隐隐传来，一直毫无动静的奇石，终于有了变化！
一丝微弱到几近湮灭的灰蒙蒙光晕，自奇石最核心处悄然亮起，宛如沉睡的灵魂缓缓苏醒，睁开了迷蒙的眼眸。紧接着，整块石头轻轻震颤起来，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周遭包裹的混沌之气。
林清悦心中一喜，知道初步的共鸣已然建立。她当即加大混沌之气的输出，神识愈发专注，开始引导奇石内部那缕微光，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最初的“塑形”。
她的脑海中，并未浮现出刀剑枪戟之类的固定形态。混沌无常，器亦当如是。她想要的，是一件能随心变化、承载混沌之力、演化万千法门的“器胚”。
随着混沌之气的持续注入与神识的精准引导，奇石开始缓缓变形。它如最柔韧的胶泥，时而拉伸延展，时而收缩凝聚；忽而化作一柄锋芒暗藏的短剑，忽而又变为一面厚重古朴的圆盾，接着又扭曲成一条灵动的长鞭，甚至还尝试模拟出飞针、绳索等小巧形态。
每一次变化，都需消耗海量混沌之气与心神，去维持、稳定其内部的精微结构。林清悦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可眼神却愈发明亮炽热。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块奇石的可塑性，已然超乎想象！它不仅能随心改变外形，其内部的“质地”“密度”“能量传导特性”，竟都能随着她的心意，以及所输入混沌之气的偏向——或偏重分解、或偏重演化、或偏重守护——而发生微妙的调整！
“好宝贝！”林清悦心中忍不住赞叹。这奇石，简直就是为她的混沌之道量身定做的无上胚料！
初步的塑形尝试过后，她开始进行更精细的操作，试图将自己对《宇游篇》中空间波动的感悟，以及混沌归元印、混沌镇元等神通的奥义，尽数融入奇石的“雕琢”之中。
这是一个极度耗费心力的过程，更是将理论转化为实战能力的关键一步。
一夜无话。
当翌日清晨的第一缕天光，透过阵法缝隙洒入静室时，林清悦面前悬浮的，早已不是那块粗糙的石头。
那是一团约莫人头大小、缓缓流动变幻的灰色流体。它没有任何固定形态，时而如云絮般飘散，时而如水流般蜿蜒，时而凝聚成模糊的兵器轮廓，时而又化作一方古朴的印玺模样。流体内部，隐隐有更深邃的混沌色泽流转，仿佛蕴藏着天地未开时的玄奥。一股介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灵动浩瀚气息，正悄然弥漫开来。
林清悦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一夜不眠不休的全力祭炼，几乎耗尽了她的混沌之气与心神，可换来的成果，却足以令她欣喜若狂。
她与这团被她暂时命名为“混沌元胚”的宝物，已然建立起初步联系。虽远未达到如臂使指、心念相通的本命法宝之境，但已能进行基本的操控与形态变化。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祭炼，她对混沌之道的理解，尤其是在“演化”与“塑形”层面，已然实现了质的飞跃。
心念微动，那团灰色流体便迅速收缩凝聚，化作一枚非金非玉、色泽内敛的灰色指环，轻轻套在她的左手食指上。指环触感温润，重量适中，戴在指间竟毫无突兀之感，寻常人见了，只会以为是一枚普通饰物。
她尝试着将一缕混沌之气注入指环。指环表面霎时泛起一层微光，形态陡然变化——延伸、变薄、硬化……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作一柄长约三尺、通体灰蒙蒙的无锋长剑。剑身仿佛由流动的混沌之气凝聚而成，略显模糊，却自带着一股消融万物的凛冽意蕴。
林清悦握住剑柄，轻轻一挥。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迸发，可剑锋所过之处，空气竟似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理顺，连光线的折射，都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心念再转，长剑瞬间软化流动，重新化为一枚指环，静静蛰伏于指间。
“接下来，便是《宇游篇》与遁法的融合，以及‘空痕’之术的进一步打磨。”
她没有丝毫停歇，服下数颗恢复灵力与心神的丹药，稍作调息，便再次沉浸到对空间秘术的领悟与实战推演之中。
有了“混沌元胚”带来的启发，以及对混沌演化更深层次的体悟，她再去参悟《宇游篇》残卷中那些晦涩难懂的空间描述时，竟生出诸多全新的感悟。混沌包容时空，所谓空间波动，在混沌的视角下，不过是某种特殊而有规律的“涟漪”罢了。
她开始尝试，不再仅仅是用混沌之气模拟空间波动，来施展“空痕”之术进行隐匿或短距挪移；而是试图以混沌之气，去“理解”、“消化”，甚至“局部重构”周遭的空间结构。
这是一个更大胆，也更凶险的设想。一旦成功，她的隐匿能力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可能初步具备干扰他人空间术法，或是在特定范围内制造微小“空间迷宫”的能力。可一旦失败，轻则遭受空间反噬而身受重伤，重则可能被卷入无尽的空间乱流，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林清悦行事极为谨慎，只在静室阵法加固的极小范围内，进行最细微的尝试。指尖的混沌之气以一种玄妙的频率震颤，小心翼翼地触碰、解析着周遭稳定的空间“弦”。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
这般枯燥而充满风险的尝试，她却乐在其中。每一次微不足道的进展，都让她对混沌与空间的联系，多了一分通透的明悟。
三日时光，弹指而过。
这三日里，栖霞屿始终外松内紧，再无半点异动发生。可紫霄神山内部的氛围，却愈发凝重压抑。“虚无处”刺杀未遂的消息，虽只在家族最高层小范围流传，但“净壁”行动的力度，已然明显加大。被牵扯出的可疑人员越来越多，虽依旧未能触及幕后黑手的核心，却也让那潜藏在暗处的阴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第三日傍晚，萧逸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府之外。
“清悦师妹，明日便是归墟海眼行动队的首次集结会议，地点定在‘定海堂’。”萧逸开门见山，目光扫过林清悦，见她气息虽有几分疲惫，眼神却清澈沉静，隐隐透着一抹锐利的锋芒，显然这三日闭关并未虚度，心中不由稍安，“父亲让我转告你，会议结束后，若无特殊情况，七日之后，队伍便会正式出发，前往东海集结地。这是最终的行动计划与风险评估玉简，比上次那份详尽数倍，你务必仔细研读。”
他又递过一枚深蓝色的玉简，语气愈发郑重：“另外，关于‘虚无处’之事，家族已在暗中全力追查，同时加强了对你与所有队员的护卫力量。可百密终有一疏，师妹你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明日的会议，人员汇集，鱼龙混杂，更是凶险莫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多谢师兄提醒。”林清悦接过玉简，能清晰感受到萧逸言语中的关切与凝重。
“还有一事。”萧逸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云霆那边，他祖父昨日亲自登门拜访父亲，似是做出了某些让步与保证。父亲让我转告你，在归墟海眼行动期间，云霆会受到严格约束。若他当真心怀不轨，你可便宜行事，家族绝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但……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内讧，免得伤了自家元气。”
便宜行事？林清悦瞬间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萧震寰这是默许了她，在必要之时，可对萧云霆采取“非常手段”。看来，萧云霆祖父一系，在此次家族内部清洗中，处境已是岌岌可危，不得不低头妥协。
“我知道了。”林清悦轻轻点头。只要萧云霆不主动寻死，她也懒得与其纠缠。
送走萧逸，林清悦拿起那枚深蓝色玉简，将神识缓缓沉入其中。
海量的信息如潮水般涌现：归墟海眼的地理位置、周边环境、已知的危险区域、空间乱流的活动规律、历史上几次探索行动的得失记录、此次行动的详细路线图、各阶段的任务目标、队员的分工与配合要点、联络方式、应急预案……桩桩件件，无不详尽至极。
其中，关于海眼深处可能存在的“域外之力污染区”“古封印阵节点”“疑似跨界通道波动点”等高风险区域的描述，更是用醒目的红色符文标注，还附带了寥寥数语，却足以令人心惊肉跳的古老记载与推测。
“……封印核心或隐有‘界隙’，连通未知幽暗之地，时有不祥低语渗出，能惑人心智，污人道基……”
“……疑似上古战场残骸，残留杀伐执念与破碎法则，化作‘法则陷阱’，误入者九死一生……”
“……海眼最深处，探测阵法反馈模糊，能量潮汐狂暴无匹，或有未知‘活物’盘踞……”
活物？能被萧家如此郑重记载的“活物”，绝非寻常妖兽那般简单。
林清悦一字一句，细细研读，将所有关键信息牢牢记在心中。同时，她也注意到，在队伍的配置表中，自己除了常规的作战任务外，还被额外赋予了一项“机动策应，重点探查疑似域外污染及异常能量区域”的职责。这显然是基于她混沌道源的特殊特性，量身定制的任务。
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她收起玉简，盘膝静坐，开始调息吐纳，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
左手食指上的灰色指环传来温润的触感，丹田内的混沌道婴缓缓旋转，沉寂之中，蕴藏着足以撼动天地的浩瀚力量。《宇游篇》的精妙感悟在脑海中流淌，她对空间的理解，已然愈发立体而深邃。
三日的闭关淬炼，她的修为虽未有显着增长，可战力、应变能力，尤其是保命手段，却已然实现了质的飞跃。
混沌元胚初成，空间秘术初悟。
明日，定海堂。
她倒要看看，这汇集了萧家乃至东洲部分精英的行动队伍，究竟藏着怎样的龙潭虎穴；而那潜藏在暗处的阴影，又是否敢再次伸出爪牙。
夜深了，栖霞屿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林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清悦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沉静，如古井无波，又似深渊潜龙，蛰伏着即将腾渊的力量。
淬锋已毕。
只待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