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檀香袅袅,窗外几株海棠被微风吹得簌簌作响。
虞存礼点了点头,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满脸欣慰道:“没受委屈就好,没受委屈就好。”
他粗糙的指腹不经意触到女儿发间冰凉的珠钗,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当年离家时还不及他胸口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虞清婉将脸埋在父亲坚实的肩头,闻到他铠甲上残留的铁锈味与风尘气息。
这个拥抱持续得有些久,直到她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余光瞥见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白衣少年正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可那双眼眸却暗沉如墨,死死盯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阿爹,我给你带了上好的云雾茶。”
虞清婉适时退开半步,从袖中取出青瓷茶罐。
她分明看见温霂尘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小醋坛子,连父女的亲近都要计较。
虞存礼接过茶罐时,目光不由落在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少年身上。
从进厅起,他就注意到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一袭白衣胜雪,腰间悬着的玉佩泛着莹润的光泽,分明是仙门中人的打扮。
可当少年抬眼时,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蕴藏的威压,竟让他这个在尸山血海里拼杀过的老将都心头一凛。
“婉婉,这位小公子是?”
虞存礼将茶罐交给身旁的老仆,状似随意地问道。
窗外的蝉鸣忽然喧嚣起来。虞清婉提着裙摆快步走到温霂尘身边,绣着缠枝纹的袖口不经意拂过少年膝头。
“阿爹,这是我的小师弟温霂尘。”她眉眼弯弯,颊边梨涡若隐若现,“这次是我缠着他陪我回府的。”
温霂尘起身行礼时,厅内光影流转。
他广袖垂落如云,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晚辈温霂尘,见过虞将军。”
声音清冷似山涧泉,偏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好好好。”
虞存礼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铠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多谢你一路照顾婉婉。”
他暗自诧异,这少年方才还气势逼人,
此刻倒像个知书达理的贵公子。
“虞将军言重了。”温霂尘唇角微扬,目光却飘向正在偷吃点心的虞清婉,“要说照顾二字,应当是师姐很照顾我才是。”
虞存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逮到虞清婉往嘴里塞桂花糕的仓鼠模样,
不由失笑:“我还不知道我家丫头?这顽劣调皮的性子,平日里没给你们添麻烦就不错了。”
他说着伸手替虞清婉拂去嘴角的糕点碎屑,动作熟稔自然。
“阿爹~”虞清婉鼓着腮帮子抗议,耳尖却悄悄红了。
她偷瞄一眼温霂尘,见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急忙咽下点心辩解:“按照辈分好歹我也是师姐,在小师弟面前给我留几分面子嘛。”
说着用脚尖,轻轻踢了下温霂尘的衣摆,眼神里满是警告。
窗外忽然飞过几只麻雀,在檐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温霂尘垂眸看着被踢出褶皱的衣摆,忽然轻声道:“师姐倒是不怎么顽劣调皮...”
他故意顿了顿,待虞清婉露出满意的神色后,才慢条斯理地补充:“就是平日里啰嗦了点,修炼不刻苦了点。”
“我啰嗦?我修炼不刻苦?”
虞清婉瞪圆了眼睛,
手中团扇地合上。
她分明看见少年眼底闪过的狡黠光芒,
气得牙痒痒
——这个两面派!
在她面前装得乖巧,
到她爹跟前就原形毕露!
厅内熏香燃到尽头,青烟袅袅散去。
虞清婉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柄上细腻的纹路:“小师弟这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她转向父亲,
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阿爹别听他瞎说,我最近可是学会了好几个新法术呢。”
虞存礼看着女儿急得泛红的脸颊,突然哈哈大笑。
笑声惊动了廊下打盹的白猫,它不满地“喵”了一声,甩着尾巴踱走了。
“好好好,婉婉说了算,阿爹都依你。”
他边说边摇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宠溺。
温霂尘望着这对父女互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忽然想起那日虞清婉醉酒时说过的话
——“阿爹的铠甲好冰,可是怀抱很暖”。
当时他只当是醉话,如今看来……
“师姐是认为我冤枉了你?”
他故意旧事重提,果然看到虞清婉像只炸毛的猫儿般转过头来。
“那可不嘛!”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下次不许在阿爹面前告我状了,不然...”
她凑近几分,
压低声音威胁道:“我就把你偷偷倒掉汤药的事告诉师父。”
温霂尘脸色微变,随即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长睫在眼下遮出一小片阴影。
虞存礼看着这对小儿女斗嘴,恍惚间想起当年与夫人初遇的场景,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啊...”
他拉过虞清婉的手轻轻拍着,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虞清婉有些发痒。
“我啊,不求我的婉婉能够得道成仙。”
老将军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像是浸透了岁月的沧桑,“只求她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这就够了。”
虞清婉鼻尖一酸。
她望着父亲鬓边新添的白发,铠甲下隐约可见的伤疤,忽然意识到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本该属于另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
只能低低唤了声:“阿爹...”
庭院里传来仆役洒扫的声响,惊醒了片刻的温情。
虞存礼揉了揉女儿的发顶,
关切道:“乖宝和温公子赶路累了吧?
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现在还不饿。”
虞清婉摇摇头,发间珠钗随之轻晃。
她瞥见父亲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突然提议:“阿爹带我们逛逛将军府吧?
许久不回,连回廊都记不清了呢。”
虞存礼闻言却面露难色。
他望向书房方向,那里堆着厚厚一摞边关军报。
“乖宝...”他愧疚地搓着手,“边关刚送来急报,阿爹得...”
“阿爹去忙吧。”虞清婉抢先道,努力压下失落扬起笑脸,“我带小师弟逛逛就好。”
她转身时裙摆旋出优美的弧度,却没看见父亲眼中闪过的心疼。
“我们婉婉真是长大了。”
虞存礼欣慰地叹息,
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等午时阿爹一定...”
他的话,被突然闯入的副将打断。
听完耳语汇报,老将军脸色骤变。
“阿爹先去忙。”虞清婉体贴地摆手,却在父亲转身时,揪住了他的披风一角,
“但是...”
她眨眨眼,露出儿时讨糖吃的狡黠表情,
“今晚要给我讲边关的故事。”
虞存礼朗声大笑,眼角挤出深深的纹路:
“好!阿爹给你讲大败北狄的故事!”
他大步流星地离去,铠甲铿锵声中,
忽然回头对温霂尘郑重道:“温公子,婉婉就拜托你了。”
待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虞清婉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转身正要说话,却见温霂尘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虞存礼离去的方向。
“怎么了?”她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温霂尘收回视线,忽然问道:“师姐方才说...已有心悦之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虞清婉心头一跳。
阳光正好,照得少年眉眼如画。
虞清婉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踮起脚尖凑近温霂尘耳畔,呵气如兰:“远在天边...”
话音未落,就被少年一把扣住手腕。
“师姐慎言。”
温霂尘眸色转深,
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
虞清婉笑而不答,挣开他的手向前跑去。
绣鞋踩过青石板,惊起几只彩蝶。
她回眸时,发间步摇在阳光下划出璀璨的弧度:“小师弟不是要逛园子吗?再不来我可要把你丢下了!”
温霂尘望着她明媚的笑靥,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
他抬步追去,白衣掠过满园春色,
惊落一地海棠。
*
木鱼小剧场。(补一个甜甜的,撒糖,哈哈。)
晨光透过云霞洒落在青鸾峰的竹舍内,虞清婉早已醒来,却舍不得起身。
她侧卧在云锦衾被中,指尖轻轻描绘着枕边人英挺的轮廓。
温霂尘沉睡时眉目如画,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看够了么?”那双如墨的眸子突然睁开,带着初醒的慵懒。
虞清婉指尖一顿,随即笑弯了眉眼:“我家道侣这般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温霂尘捉住她作乱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那便看一辈子。”
说罢起身,如瀑青丝垂落肩头,在晨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今日我为你束发。”虞清婉跟着起身,从枕下取出一柄白玉梳。
温霂尘盘坐在镜前,任由她纤细的手指穿梭在发间。
“记得初次为你梳发时,我紧张得手都在抖。”虞清婉将一缕发丝绕在指间,轻嗅那淡淡的雪松香气。
温霂尘透过铜镜看她:“那时你刚来苍云宗,连发冠都戴反了。”
“你还说!”虞清婉轻扯他发丝,“明明发现了也不提醒我,害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温霂尘低笑,转身将她拉入怀中:“可我那时就在想,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又在花言巧语。
虞清婉脸颊绯红,挣开他的怀抱:“坐好,不然给你梳个歪发髻。”
梳妆完毕,二人来到后山修炼场。
自双修大典后,他们便在这飘渺峰开辟了洞府。
温霂尘一袭白衣盘坐在青石上,虞清婉则着淡紫纱裙坐在他对面,
二人掌心相对,灵力在经脉中循环流转。
“专注心神,试着引导冰灵力沿手少阳经运行。”温霂尘声音轻柔。虞清婉上月刚觉醒冰灵根,控制尚不纯熟。
虞清婉眉心微蹙,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忽然,她指尖迸发出一道冰蓝光芒,周围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霜花。
“收!”温霂尘迅速结印,一道金色屏障将失控的灵力包裹。
他握住虞清婉颤抖的双手:
“别急,新灵根需要时间适应。”
虞清婉沮丧地低头:“又失败了...我是不是太笨了?”
温霂尘拭去她额间汗水:“当年我掌控雷灵根时,曾劈焦了师父最爱的紫竹。
相比之下,夫人已经进步神速了。”
“真的?”虞清婉眼睛一亮,“那你当时被罚了吗?”
“面壁思过三个月。”温霂尘眼中闪过笑意,“不过每晚师父都会偷偷给我送桂花糕。”
虞清婉噗嗤一笑,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她重新调整呼吸,这次灵力平稳地在二人之间流转,一金一蓝两道光芒交织,宛如游龙戏凤。
修炼完毕已是午后,温霂尘带她来到峰顶温泉。
这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泉水蕴含灵气,对修炼大有裨益。
“试试用冰灵力调节水温。温霂尘提议。
虞清婉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水中,灵力缓缓释放。
泉水渐渐冷却,却在某一刻突然结冰!
温霂尘眼疾手快将她拦腰抱起,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衣袍下摆被冻在了冰面上。
“霂尘!”虞清婉惊呼,慌忙帮他化开冰层。
温霂尘摆摆手表示无碍,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回到竹舍,虞清婉立刻翻箱倒柜找出药材:“都怪我灵力失控,害你受寒。”
她将生姜、紫苏叶等药材倒入浴桶,又注入热水,药香顿时弥漫整个房间。
温霂尘褪去外袍踏入浴桶,虞清婉跪坐在旁,用木勺舀水淋在他肩头。
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背脊滑落,
她不由想起双修大典那夜,脸上飞起红霞。
“在想什么?”温霂尘忽然回头,正好捕捉到她羞赧的表情。
虞清婉低头掩饰:“没、没什么...你好些了吗?”
温霂尘握住她手腕轻轻一拉,虞清婉惊呼一声跌入浴桶,被他牢牢圈在怀中:“既是为我准备的药浴,夫人岂有不享用的道理?”
热水浸透了纱衣,虞清婉羞得将脸埋在他颈间:“温霂尘!你...你无赖!”
“只对你无赖。”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垂,惹得她浑身轻颤。
夜幕降临,二人在凉亭对酌。温霂尘取出一只锦盒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虞清婉好奇地掀开盒盖,里面是一支通体晶莹的玉簪,簪头雕成展翅青鸾模样,眼睛处嵌着两颗蓝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
“用你第一次成功炼化的寒玉打造的,”温霂尘轻抚簪身,“青鸾是我玄天宗护山神兽,象征忠贞不渝。”
虞清婉眼眶微热,那寒玉是她苦练三个月才炼化出的第一块灵材,没想到他竟一直珍藏着。
温霂尘起身走到她身后,取下她原有的木簪,将青鸾玉簪轻轻插入发髻:“很配你。”
虞清婉转身扑入他怀中,声音哽咽:“我...我也有礼物给你。”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里面是安神的药草,还有...”她声音越来越小,“我的一缕头发...”
温霂尘珍重地将香囊贴在胸口:“结发为道侣,恩爱两不疑。”
星河璀璨,两道身影依偎在亭中。温霂尘忽然指向天际:“看,流星。”
虞清婉刚要抬头,唇上却传来温热触感。原来是他趁机偷了个吻。
她轻捶他肩膀,却被他捉住手按在胸口。
夜风拂过,带着远处桃林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