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的根,触碰到了故乡的土壤……
这句轻柔的话,像是一滴落入死水中的清泉,在赵远和宋宇琛的心湖里漾开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宋宇琛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古树?什么土壤?
他只知道,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那压在三人心头,仿佛能将天地都压塌的雷暴,真的停了。
死寂。
一种比雷鸣电闪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风雷峡。
赵远低头看着秦久雨,她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坚定。
仿佛一场席卷了神魂的风暴过后,尘埃落定,露出了最纯粹的内核。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人后,不善言辞的懵懂姑娘了。
秦久雨轻轻推开赵远的手臂,自己撑着岩壁站了起来。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然后,她对着赵远和宋宇琛,郑重地行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古老礼节——右手虚握,置于心口。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口音似乎消退了些,话语也变得流畅,“之前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是……我想不起来。”
她坦然地迎上两人探寻的目光,没有躲闪。
“我的家乡,在很远的西洲。”
“我们不常修灵力,我们……聆听神谕,侍奉神明。”
“神明?”宋宇琛下意识地插了一句,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凡俗村镇里供奉的那些泥塑木雕,“就是……管风调雨顺的那种?”
秦久雨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理解“风调雨顺”这个词,随后摇了摇头,神情肃穆:
“神,是万物的源头,是……一切。而我的族人,世代侍奉神明,我的家,就是西洲的一处圣地,迦腻色神殿。”
她开始讲述,将那段通过记忆洪流展现给他们的故事,用自己的语言,完整地、清晰地复述出来。
从神殿如何辉煌,信徒的歌谣如何响彻天地,到一种名为“浊厄”的污秽如何从大地深处涌出,吞噬信徒,污染圣地。
她的讲述很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可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却让整个山洞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宋宇琛听得瞠目结舌。
他最初以为秦久雨就是个不谙世事,有点黏着赵兄的小姑娘,后来觉得她可能是被殿主控制的可怜人。
他脑子里上演过各种豪门恩怨、师门情仇的戏码,哪曾想,这姑娘张嘴就是一个世界的兴亡。
他悄悄瞥了一眼赵远,发现赵远从头到尾都异常沉默,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从容的脸上,此刻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在最后,我燃烧了神魂,撕裂虚空,来到东洲,失去了记忆,陷入昏迷。”
秦久雨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暖意。
“后来,等我再醒来时,已经身在流云殿了。是昭霄殿主救了我,收我为养女,给了我一个......新的家。”
故事讲完了。
“所以……秦姑娘你,你真的是神女?”
宋宇琛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现在不是了。”秦久雨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神殿已毁,神只沉寂,我只是一个……带着神谕的求索者。”
她说完,歉意地看了一眼赵远,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古朴帛画。
那幅曾抵挡住魔化铁甲犀巨尾的画卷,在她手中缓缓展开。
这一次,画卷上没有浮现出土黄色的光幕,而是像一池被投入石子的静水,泛起了圈圈涟漪。
画卷上的山水,竟然开始流动、变化。
很快,一幅清晰的景象呈现在三人面前——正是他们藏身的山洞之外。
那头被魔化的巨型铁甲犀,此刻正像一尊雕塑般矗立在空地上,一动不动。
它身上那些诡异的魔纹不再流转,赤红的双目也变得空洞,仿佛失去了操控它的信号。整个峡谷,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我的力量,可以净化‘浊厄’。”
秦久雨指尖轻轻划过画卷,一缕柔和的白光从画中溢出,仿佛有生命般,无声地安抚着洞内残留的狂躁魔气,“但这里魔气的根源还在,我这点净化之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赵远一直沉默地听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将所有的线索,像串珠子一样,在脑海里飞快地串联了起来。
骨魇殿那刻着血色图腾的骨钉。
宋宇琛一眼认出的“骨傀印记”。
笼罩整个峡谷、明显是人为操控的雷暴大阵。
以及秦久雨口中,与此地魔气极其相似的,来自西洲的“浊厄”。
一个大胆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心惊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骨魇殿的人,恐怕不是想单纯地魔化几头妖兽那么简单。”赵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洞内的寂静,“他们在这里布下如此大的手笔,又是雷阵,又是魔气……这更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秘术,或者说……实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宇琛和秦久雨,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我们,只是误入棋局的……饵料。”
此言一出,宋宇琛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脑中嗡地一声,瞬间闪过昭霄殿主那张玩味的童颜,以及那句要做“丑八怪风铃”的威胁。
一股被愚弄和背叛的怒火直冲头顶。
“饵料?赵兄,你的意思是……殿主她……她把我们骗来送死?”宋宇琛的声音又干又涩,他无法相信,那个流云殿至高无上的存在,会用这种手段来算计自己的弟子。
赵远看他这副快要拔剑冲上云霄找人拼命的架势,就知道他想岔了。
“冷静点,宋兄。”赵远按住他的肩膀,“以那位殿主的修为,想让我们消失,需要费这么大劲吗?”
“她老人家动动手指头,咱们仨可能就变成峡谷里某块石头上的青苔了。这手笔太大,不像是单纯的谋杀,更像是在等什么。”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宋宇琛的怒气稍稍平复,但眼中的困惑却更深了。“等什么?”
“不,我们不是饵料。”
一道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秦久雨摇了摇头,清澈的眸子笔直地看着赵远。
“神谕中曾提及,”她的吐字变得异常清晰,“当‘浊厄’吞噬故土,神只陷入沉寂,将有一位‘执掌星辰与幽冥之人’,成为破局的引信。”
她说到这里,轻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而要点燃这份引信,需要一份来自神域最后的祈愿,作为火种。”
“我,就是那个火种。”
宋宇琛嘴巴微张,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引信,什么火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然而,赵远却心头猛地一跳,他听懂了。
昭霄殿主其实从一开始,或许就知道些什么。
她救下秦久雨,派玄云护法拐他来当一个用处不大的教习,默许关系很差的悬剑宗的大师兄住进流云殿,又让她的“女儿”秦久雨与他一起,猜到风雷峡。
她不是在设局害他们,而是在……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火种遇见引信,让变数正式入局的机会。
秦久雨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赵远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灵魂深处。
“你。”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在空寂的山洞中激起回响,“是神谕中指引的那个……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