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琛是在一阵骨头缝里传来的酸痛中醒来的。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觉手腕上套着个东西。他费力地侧过头,一根金色的绳索松垮垮地绑着他的手,另一头系在床头的柱子上,与其说是捆绑,不如说只是挂在那儿。
捆仙索?
他扯了扯,绳索纹丝不动,但留出的空隙足够他坐起身来。
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灵米粥,米粒饱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粥碗旁边,压着一张撕下来的书页。
他伸手拿过那张纸,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长着四只爪子的长条虫,旁边还标注了几个字:《龙族幼崽养护须知》。
宋宇琛:“……”
他正对着那鬼画符般的涂鸦出神,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少年叼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看见宋宇琛醒了,也不意外,径直走到床边,把那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吃吗?我娘做的,比你那破酒坛子里的东西甜。”
糖葫芦外面裹的糖衣晶亮,凑得极近,那股子甜腻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宋宇琛猛地把脸偏向另一侧,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未有人用这么自然的姿态,把吃食递到他嘴边。
赵远也不在意,收回手,自己“咔嚓”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他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翘起腿,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数。
“你这伤,我瞧了,没个三个月好不了。这三个月,你就老实待在这儿,得听我的。”
“第一,不准乱跑。我这院子外面有人守着,你跑不掉。”
“第二,不准随便动手。你要是弄坏了屋里什么东西,就得赔。”
“第三……”他想了想,似乎没什么要补充的了,便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总结,“反正,我爹说了,你要是敢闹事,就把你丢进后山的寒潭,去陪九幽。”
九幽?
宋宇琛对这个名字感到奇怪。
赵远嚼着糖块,看他一脸茫然,才反应过来。
他摆了摆手,解释道:“哦,九幽是我的玩伴。那家伙不听话,老惹我娘生气,前几天刚被我爹逮着,罚他去寒潭里反省呢。”
他说的随意,掩盖了九幽的真实身份。
宋宇琛却听得认真。
玩伴?
因为不听话,惹怒了宗主夫人,就被宗主罚去泡寒潭?
在他的认知里,这哪里是玩伴的待遇,分明是犯了大错的侍女才会受的惩罚。再者,“九幽”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像个女子的名讳。
他立刻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一个名叫九幽的侍女,或许是这位小少主的贴身丫鬟,因为笨手笨脚惹了主母不快,被严厉的宗主罚去受苦。
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赵远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默认了,满意地点点头。他站起身,把光秃秃的竹签随手往桌上一扔。
“行了,你先喝粥,喝完好好歇着。丹药我让墨风去取了,晚上给你送来。”
他双手插在袖子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记住我的话,别给我惹麻烦。我娘要是知道我从她书房‘借’书给你看,非得罚我抄书不可。”
说完,他也不等宋宇琛回应,转身就出了门,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屋里重归寂静。
宋宇琛看着那碗灵米粥,又看看那张画着丑龙的《养护须知》,心里五味杂陈。
他端起碗,粥的温度正好,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确实需要一个地方养伤。
至于那个少年……虽然行事古怪,嘴上也不饶人,但似乎……并无恶意。
当晚,墨风果然送来了上好的疗伤丹药,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床干净柔软的被褥。
他什么都没问,放下东西就走了,全程冷着一张脸,仿佛宋宇琛是什么洪水猛兽。
接下来的日子,赵远果然说到做到。
他每天都会来跨院一趟,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时间全凭他心意。他每次来,手里都拿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今天是一本《神州异兽食谱》,他指着上面“龙肝凤髓”的菜名,煞有介事地问宋宇琛:“喂,你们龙族的肝,真是这个味儿吗?”
宋宇琛靠在床头,闭着眼,懒得理他。
明天他又捧来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几只活蹦乱跳的七彩小鱼,献宝似的凑到宋宇琛面前:“看,这是我娘养的‘云华锦鲤’,据说能吐泡泡,吐出来的泡泡都是香的。送你两条,解解闷。”
宋宇琛依旧不作声。
赵远也不气馁,自顾自地把瓶子放在桌上,自己趴在旁边看得起劲。
他话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宋宇琛在听。
他会抱怨他爹赵北辰又检查他功课,说他剑法不够凌厉;也会炫耀他娘苏雪璃又炼出了什么新丹药,偷偷塞给他当糖豆吃。
当然,他提到最多的,还是那个待在寒潭的九幽。
“九幽最怕冷了,我爹却偏要把他关在寒潭里,说是磨练他的心性。可我觉得,我爹就是故意折腾他。”赵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忿和心疼。
“上次我偷偷拿厨房的‘火晶石’想给寒潭加加温,结果差点把后山给煮开了。我爹要罚我,是九幽哥站出来替我认了错,被罚在玄冰上一动不动跪了一天一夜。”
“他还总和我说,我娘头上的‘星辰宝钗’是世上最温柔的光。他只敢远远地看着,说那是夫人的东西,他不能有半分不敬。”
“我娘后来知道了,想让他拿近点瞧瞧,他却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轻声说‘先生与夫人的东西,九幽不敢僭越’。”
宋宇琛默默地听着,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侍女九幽”的印象,愈发清晰和……同情。
一个怕冷、温柔、隐忍,却默默守护着眼前这个少主的丫头。
这天下午,赵远又来了。
他没带什么新玩意,只是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托着下巴,一脸苦恼地看着宋宇琛。
“喂,大块头。”他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你那半截角,还能长出来吗?”
宋宇琛终于睁开了眼。
这些天,他身上的伤在丹药的效力下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断角处依旧隐隐作痛,那是力量流失的根源。
他摇了摇头。
“长不出来了?”赵远追问。
宋宇琛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很难。”
“那就是还有希望?”赵远眼睛一亮,“我娘说,天材地宝里,有一种叫‘龙涎香续骨膏’的,专治这种伤。不过那玩意儿比登天还难找。”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储物袋,在宋宇琛面前晃了晃。
“这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还有偷偷藏起来的宝贝。等我再攒攒,说不定就能给你买一小盒了。”
宋宇琛看着那个绣着歪歪扭扭小剑的储物袋,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赵远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帮我?”
“哦,这个啊。”赵远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总得负责吧?再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太丑了,影响我院子里的风水。”
他嘴上嫌弃,却又把那个储物袋往怀里塞了塞,动作小心翼翼。
宋宇琛心中蓦然一动。眼前这少年随心所欲、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恍惚间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还不知道自己半人半龙血脉,身为宋家大少主,恣意张扬的宋宇琛。
宋宇琛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就像一颗小太阳,行事全凭喜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暖意,霸道地闯进他冰冷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