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璃留下的星霜糕很快就吃完了,碟子空了,那股驱散阴霾的暖意却沉淀在宋宇琛的胃里,久久未散。
他坐在凳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胳膊上重新缠好的冰蚕纱,触感清凉,伤口的灼痛感都减轻不少。
日子就在这暖意与清凉中一天天过去,宋宇琛的伤势日渐平稳,心境也难得沉静下来。院中的赵远却先没了耐心,这天,他绕着老槐树转了三圈,像只被困住的猫。
“练剑,练剑,天天都是练剑,骨头都要练生锈了。”他停下步子,一脚踢飞脚边的小石子,抱怨道。
宋宇琛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摸清了这位小少主的脾气,安静待不住,总要寻些事做。
果不其然,赵远眼珠一转,主意就打到了他身上。
“喂,大块头,别坐着了。”赵远几步窜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胳膊,“走了,带你去个好地方探险。”
冰蚕纱下的伤口被牵动,宋宇琛皱了下眉,但还是顺着力道站了起来。
他没有挣脱,任由赵远把他拖出了跨院。
他们一路往后山深处走,越走越偏僻,路边的草木都带着一股阴冷的潮气。前方出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个朱红大字:禁地。
宋宇琛的脚步顿住了。“这里……不能进吧?”
“禁的是别人,又不是我。”赵远头也不回,语气理所当然。他轻车熟路地绕过石碑,钻进了一条被树丛掩盖的小径。
宋宇琛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断崖,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发出呜呜的回响,像鬼哭。
“就是这儿,回音谷。”赵远站在崖边,张开双臂,一脸的惬意。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山谷大喊:“九幽——快出来陪我玩——”
喊声在山谷间冲撞,激起一连串的回响。
“……快出来陪我玩……”
“……陪我玩……”
“……我玩……”
“……玩……”
赵远听着回声,脸上露出满足的笑。他转过头,撞了撞宋宇琛的胳膊:“你也试试,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喊出来就好了。”
宋宇琛看着深渊,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不痛快的事?太多了。家族的背叛,父亲的无奈,母亲的下落不明,还有这截断角带来的耻辱……桩桩件件,都像巨石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喉结滚动,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一股郁气冲破了所有禁锢,化作一声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娘——我还活着——”
喊完,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赵远没有说些安慰的话,只是抬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喊得不错。”他咧嘴一笑,“下次可以试试喊‘宋宇琛最厉害’,我跟你讲,回声肯定更好听,更响亮!”
那点刚涌上来的酸楚,就这么被他一句不着调的话给拍散了。
宋宇琛怔怔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狼狈地别开脸。
又过了几日。
宋宇琛的伤好了大半,已经能自行在院中打坐调息。
灵气流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到丹田,只是每次经过头顶那处空缺,总会逸散掉一部分。
他正沉心静气,院门又被“砰”的一声推开。
赵远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腋下夹着一个卷起来的东西,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快,大块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宝贝!”
他把东西往石桌上一铺,是一张织着流云暗纹的毯子,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是什么?”
“我爹的流云飞毯!”赵远拍着毯子,得意洋洋,“咱们今早去看日出!”
宋宇琛心里咯噔一下。
他爹,玄冥宗宗主赵北辰。偷宗主的东西?这位小少主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这……被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爹忙着呢,发现不了。”赵远已经站上了飞毯,朝他招手,“快上来,晚了就赶不上了!”
宋宇琛还在犹豫,赵远已经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的,不像个男人!”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戳中了宋宇琛,他一咬牙,也跟着跨上了飞毯。
赵远往飞毯中心的一块玉石里注入灵力,毯子轻轻一震,便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飞毯似乎很久没用过,在空中很不平稳,忽高忽低。赵远在前面控制方向,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剧烈的颠簸,宋宇琛脚下不稳,身体猛地前倾,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前方少年的腰。
赵远的身体僵住了。
他慢慢回过头,挑着眉看他:“喂,你占我便宜?”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宋宇琛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有多不妥,脸颊瞬间涨热,连耳尖都开始发烫。
他慌忙想收回手。
可赵远却忽然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在夜风里散开。
“抓稳了!摔下去我可不捞你!”
宋宇琛的手僵在原处,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只能虚虚地拢着,再不敢用力。
飞毯在一处无人的山巅停下。
天边还是墨色,只有几颗残星挂着。山风极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两人并肩坐在崖边,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线,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那白色迅速扩大,染上了紫色,又从紫色变成了瑰丽的橙红。
忽然,一缕金光刺破云层。
万丈霞光喷薄而出,将整片云海都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日出了。
宋宇琛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好看吧?”赵远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少年的侧脸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了一层暖光,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等九幽从寒潭出来了,咱们三个再来一次。”赵远望着翻涌的云海,语气里充满了向往。
咱们三个。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宋宇琛沉寂已久的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赵远,还有那个只存在于赵远口中的九幽。
一个“我们”。
他不再是那个被追杀的“孽种”,也不是被圈养在跨院里的“大块头”。
在这一刻,他被少年自然而然地划进了“我们”的范畴里。
宋宇琛看着天边那轮耀眼的红日,慢慢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