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指尖在卷宗边缘掐出一道白痕。
台灯的光晕里,“1997.08.15”这行墨迹已经发灰,像被岁月啃噬过的伤口。卷宗第三十七页夹着的现场照片泛着黄,废弃工厂的水泥地上,那道干涸的血痕蜿蜒成蛇形,终点处是半枚模糊的皮鞋印——39码,牛皮材质,鞋跟有轻微偏磨。
“沈队,技术科刚发来消息。”小林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手里的U盘在灯光下闪了闪,“当年的血样重新做了dNA测序,除了受害者周佩兰,还检出第二个人的基因片段。”
沈星河猛地抬头,台灯的光在他眼下投出两道阴影。“男性?”
“是。”小林把报告摊开在桌上,“Y染色体标记显示,和咱们数据库里的陈建国部分吻合。但陈建国在2001年就病死在监狱里了,当年他因抢劫罪判了十五年,没和这案子扯上关系。”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沈星河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钻进来,吹动他案头的便签纸——上面记着三个名字:周佩兰(死者)、陈建国(嫌疑人)、赵秀莲(失踪)。这是二十五年前悬案的核心人物,周佩兰被发现时,她的丈夫赵秀莲已经失踪三天,而陈建国是附近工厂的临时工,因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被列为重点排查对象,却始终没有实证。
“查陈建国的亲属。”沈星河的指节叩着窗框,“父母、子女,哪怕是远房亲戚,全都列出来。另外,调赵秀莲的失踪档案,我要他失踪前一个月的所有行踪。”
小林刚走,档案室的老张抱着一摞旧报纸进来,纸页间掉出个牛皮纸袋。“沈队,你要的周佩兰当年的社会关系,我翻到这个。”纸袋里是几张泛黄的工资条,还有一张被剪下来的寻人启事——“寻夫赵秀莲,身高175cm,戴金边眼镜,左眉有痣,于8月12日离家未归……”
沈星河的目光停在寻人启事的角落,那里有个用铅笔写的电话号码,末尾两位数被水渍晕开了。“这号码查过吗?”
“查了,当年是公用电话亭的号,在城南旧货市场旁边。”老张叹了口气,“那地方早拆了,现在盖成商场了。”
凌晨两点,技术科的灯还亮着。沈星河推门进去时,年轻警员正对着电脑屏幕揉眼睛,屏幕上是dNA序列比对图,红色的匹配标记像串烧红的铁丝。“沈队,陈建国的儿子叫陈默,现在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我们查了他的就医记录,去年因为阑尾炎手术留过血样,和现场第二人基因片段的吻合度是99.99%。”
“陈默?”沈星河拿起陈默的资料,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白大褂,镜片后的眼睛很平静,“他今年多大?”
“三十五岁。”警员调出户籍信息,“1997年的时候,他才十岁。”
十岁的孩子,出现在凶案现场?沈星河捏着照片的边角,指腹把纸页蹭得起了毛。他忽然想起卷宗里的细节:周佩兰死时手里攥着半块橡皮擦,上面有模糊的卡通图案。
“去医院。”沈星河抓起外套,“现在就去。”
市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很静,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中药味。沈默刚结束一台手术,白大褂的袖口沾着血渍,看到沈星河亮出的警官证时,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他的声音很稳,带着手术刀般的冷静,“我父亲当年没认罪,但我知道是他做的。”
沈星河盯着他左眉下方的痣——和寻人启事里描述的赵秀莲一样。“1997年8月15日,你在案发现场。”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陈默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里蜷了蜷,指节发白。“那天我去找赵叔叔,他是我父亲的朋友,经常给我买糖吃。”他的喉结动了动,“我到工厂的时候,看到我爸和周阿姨在吵架,地上有血……我吓得躲在机器后面,看到我爸跑了,周阿姨抓着我的衣角,把这个塞给了我。”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橡皮擦,上面的小熊图案已经模糊,但还能看出是当年流行的款式。“她让我去找警察,说赵叔叔被我爸藏起来了。可我那时候太小,吓得跑回了家,这东西就一直藏着。”
沈星河的目光落在铁盒底层,那里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赵秀莲的字迹,写着“西郊废窑”。“你为什么现在不早说?”
“我爸临死前告诉我,赵叔叔还活着。”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如果我把这事说出去,赵叔叔就会死。”
天快亮时,警方在西郊废窑的砖缝里挖出了一具骸骨,骸骨的左眉骨处有个小凹陷,和赵秀莲的特征吻合。骸骨的胸腔里卡着半把生锈的螺丝刀,刀柄上的指纹,和陈建国当年留在警局的指纹完全一致。
沈星河站在废窑外,看着晨雾里的挖掘机停下动作。卷宗被合上时,纸页发出轻微的声响,像一声迟来的叹息。他想起陈默最后说的话:“我爸总说,有些债,要等下一代才能还。”
阳光刺破云层时,沈星河给小林发了条信息:“查1997年8月,陈建国的通话记录,重点查和西郊废窑附近的电话亭的联系。”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二十五年前那个清晨,十岁的孩子攥着半块橡皮擦,在晨雾里奔跑,身后是废弃工厂的铁门,在风里吱呀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