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萨特的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将临海码头的轮廓一次次从雨幕中剥离出来。沈星河盯着窗外那片黑黢黢的集装箱群，指节在腰间的枪套上反复摩挲——距离午夜零点还有四十分钟，按照U盘里的记录，“工蜂”搭乘的货轮将在整点启航。
“前面路口左转，有个废弃的集装箱堆场。”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突然开口，他已经摘了雨衣帽，左眉骨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赵立东的人应该在三号泊位，那里有艘伪装成渔船的货轮。”
沈星河没接话，打方向盘的手却顿了半秒。从青州仓库逃出来的路上，这人断断续续说了些事——他叫林默，曾是“蜂巢”的技术骨干，因为妹妹的事反水，已经暗中收集赵立东的罪证半年了。可沈星河始终没放下戒心，尤其是刚才路过检查站时，林默报出的一串暗号竟让巡逻警直接放行了，那熟练的程度不像临时准备的。
“咔哒”一声，帕萨特停在堆场入口的阴影里。林默推开车门，从后备厢拖出两个黑色背包：“换衣服。”
背包里是两套码头工人的工装，沾着柴油味和鱼腥味。沈星河换上时，摸到口袋里有张折叠的纸条，展开一看，是手绘的码头地图，三号泊位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着“了望塔”三个字。
“赵立东会在了望塔上指挥，那里视野最好，能同时看到货轮和陆上通道。”林默也换好了衣服，正往脸上抹黑灰，“他带了至少八个保镖，都是退伍的特种兵，手里有微冲。”
沈星河把枪藏进工装内侧的夹层，又将U盘塞进防水袋，系在脖子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默的动作顿了顿，抓起一把扳手别在腰后：“我在‘蜂巢’负责过三次码头转运，他们的安保布局从来没变过。”他扯了扯嘴角，疤痕跟着动了动，“包括赵立东喜欢站在了望塔第三层的东北角——那里能最早看到海关巡逻艇的灯光。”
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咸涩的海风味。沈星河跟着林默穿过集装箱堆场，脚下的积水没过脚踝，每一步都陷在粘稠的淤泥里。远处的三号泊位亮着几盏昏黄的灯，一艘涂着蓝白漆的货轮静泊在码头边，船身上“远渔732”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胀。
“看到了望塔了吗？”林默突然停下，指着货轮旁那座锈迹斑斑的铁架塔，“三层的窗口有烟头的红光，那就是赵立东。”
沈星河眯起眼，果然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风雨中明灭。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老周发来的消息：“已到码头外围，联系上青州警方支援，十分钟后到。”
“等支援？”林默凑过来看了眼屏幕，眉头皱起来，“货轮准时启航的话，十分钟不够。赵立东只要看到‘工蜂’上了船，就会引爆码头仓库的炸弹——不是为了炸我们，是为了销毁‘蜂巢’的所有痕迹。”
沈星河心里一沉。U盘里确实提到过“清理计划”，但没说具体时间和方式。他抬头看向货轮，甲板上隐约有几个黑影在移动，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
“得先控制了望塔。”他低声说，“只要拿下赵立东，就能阻止他们。”
林默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弩，箭头上闪着冷光：“塔底有两个守卫，我去解决。你从侧面的铁梯上三层，赵立东的保镖应该在二层。”他顿了顿，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对讲机，“频道732，有事叫我。”
沈星河接过对讲机，看着林默猫着腰钻进集装箱的阴影里。雨幕里传来轻微的闷响，像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对讲机里林默的低语：“塔底清干净了。”
他深吸一口气，贴着集装箱的铁皮往前挪。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混着刚才抹在脸上的黑灰，在下巴尖汇成细流。了望塔的铁梯就在前方五米处，被一盏昏暗的路灯照着，梯级上缠着湿漉漉的海草。
刚抓住铁梯的扶手，就听到二层传来脚步声。沈星河立刻缩到塔柱后，屏住呼吸。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梯口，手里都握着枪，正往塔下张望。
“刚才好像有动静。”其中一个人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别疑神疑鬼，赵局说了，今晚不会出岔子。”另一个人掏出烟盒，刚点燃打火机，就被一支弩箭钉穿了手腕。
惨叫声被雨声吞没。沈星河猛地从塔柱后冲出，不等另一个人反应，一记肘击撞在他的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倒下去，手里的枪掉在铁梯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二层清了。”沈星河对着对讲机低声说，抓起地上的枪，检查了一下弹匣。
“小心赵立东，他有枪。”林默的声音带着电流声，“我在塔下接应。”
三层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灯光。沈星河握紧枪，轻轻推开门——赵立东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口，手里夹着烟，窗外的货轮甲板上，一个穿着白色雨衣的人影正被簇拥着往船舱走。
“那就是‘工蜂’。”沈星河的心跳突然加速，几乎是同时，赵立东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赵立东手里的烟掉在地上，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半秒，就被一种冰冷的平静取代。他缓缓举起手，手里握着一把银色的手枪，枪口稳稳地指向沈星河的胸口。
“果然是你。”赵立东的声音很沉，像浸了水的棉絮，“三年前那起失踪案，你就不该穷追不舍。”
沈星河没动，枪口始终对着赵立东的额头：“为什么？”他想起刚入警队时，赵立东拍着他的肩膀说“警察的职责是护着老百姓”，想起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对方给他泡的那杯热茶——那些画面此刻碎得像窗外的雨。
赵立东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你以为‘蜂巢’只是走私军火？他们手里有临海市一半官员的把柄，包括我那个赌钱输掉三百万的儿子。”他突然提高声音，“我没得选！”
“所以你就害死林晓雅？就把整个警局当枪使？”沈星河的手指扣紧扳机，指节泛白。
“那女孩太碍事了。”赵立东的眼神飘向窗外，货轮的甲板上，穿白雨衣的人影已经消失在船舱门口，“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工蜂’的脸。”
沈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你见过‘工蜂’？”
“当然。”赵立东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以为林默为什么要帮你？他根本不是为了妹妹，他是为了……”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甲板上。紧接着，货轮的方向亮起一道红光，是信号弹的颜色。赵立东脸色骤变，对着对讲机吼道：“怎么回事？！”
沈星河趁机往前冲了两步，枪口顶住赵立东的下巴：“别动！”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默冲了进来，手里的弩箭对准赵立东，呼吸急促：“货轮……货轮上的人不是‘工蜂’！是个替身！”
赵立东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晚了！真正的‘工蜂’早就走了，坐的是海关的巡逻艇，十五分钟前就出了公海！”他盯着沈星河，眼神里带着疯狂的快意，“你们查到的一切，都是我故意让你们看到的——包括林默，包括这个U盘！”
沈星河猛地看向林默，对方的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手里的弩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不是的。”林默喃喃自语，突然抓住沈星河的胳膊，“他在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赵立东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你只是‘工蜂’放出来的饵，用来把沈星河引到码头，好让我彻底甩掉这个麻烦。”他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你妹妹的发卡，是我故意放在据点让你找到的。你以为的复仇，不过是别人的计划。”
林默的身体晃了晃，眼神涣散地看向窗外。雨还在下，货轮的鸣笛声在夜色里悠长地响起，显然准备启航了。
沈星河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突然想起林默在青州仓库说的话，想起那些恰到好处的“帮助”，想起刚才检查站的暗号——一切都太顺了，顺得像个精心编织的网。
“所以，炸弹是真的？”他盯着赵立东，枪口没松。
赵立东笑得更得意了：“当然是真的，就在仓库的柴油桶下面，还有三分钟——”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赵立东难以置信地低下头，胸口的血渍在灯光下迅速晕开。他缓缓倒下去，眼睛还圆睁着，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星河猛地回头，林默手里握着枪，枪口还在冒烟，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惊恐，一半是解脱。
“他必须死。”林默的声音在发抖，“他害死了小雅……他知道得太多了……”
沈星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对讲机里突然传来老周的吼声：“星河！仓库方向有爆炸！快撤出来！”
窗外的天空被火光照亮，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击波震得了望塔的玻璃哗哗作响。林默突然抓住沈星河的手，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他掌心：“这是真的……‘工蜂’的真实资料，我藏起来的备份。”
是个微型硬盘，比指甲盖还小。
“为什么？”沈星河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林默的眼泪混着雨水和黑灰往下淌：“我对不起小雅……但我不能让她白死。”他推开沈星河，冲向窗口，“你们快走，我引开他们！”
沈星河看着他纵身跳出了望塔，消失在雨幕里。身后传来警笛声，是青州警方的支援到了。他捡起地上的微型硬盘，塞进防水袋，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赵立东——这个曾经的“老领导”，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嘲笑这场荒唐的追逐。
货轮的鸣笛声再次响起，已经驶离了泊位，朝着漆黑的海面驶去。沈星河走到窗口，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船影，手里的微型硬盘硌得手心生疼。
他知道，这场追查还没结束。真正的“工蜂”还在暗处，像一只蛰伏的毒蜂，随时可能亮出尾针。而他手里的这枚硬盘，或许是揭开真相的最后一把钥匙。
雨还在下，码头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沈星河握紧枪，转身往楼梯口走——无论前面是陷阱还是坦途，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他是警察，护着老百姓，是他唯一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