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中心区域,比外围更加混乱喧嚣。
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石窟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拍卖场,粗糙的石壁上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光将一张张或贪婪、或凶狠、或神秘的面孔映照得阴晴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酒精和汗液的混合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清辞——此刻是采药人“莫寻”——带着厉战,沉默地挤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他刻意收敛气息,低垂着眼睑,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毫不引人注目。
厉战则像一堵沉默的墙,牢牢护在他身后,用宽阔的肩膀隔开推搡的人群,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带来威胁的身影。
拍卖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各种见不得光的货物被搬上中央的石台:淬毒的匕首、来路不明的珠宝、甚至是几个被铁链锁住、眼神麻木的奴隶……叫价声、起哄声、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云清辞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拍卖师——一个嗓音嘶哑、眼神精明的干瘦老头——和他身后那些尚未呈上的物品上。
他在等。
等那份关于“锁情丝”解药的可能线索。
终于,当一件沾着泥土的青铜器以高价成交后,拍卖师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示意手下端上来一个用黑布覆盖的玉盘。
“诸位,接下来这件宝贝,可是稀罕物!”拍卖师掀开黑布,露出玉盘中一株通体赤红、形状如同燃烧火焰的灵芝
“百年难遇的‘赤炎血芝’!功效嘛……嘿嘿,滋阴补阳是等闲,更能解百毒,尤其是某些……阴寒奇毒,有奇效!”
“赤炎血芝”四字一出,云清辞低垂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这正是他根据古籍推断,可能对中和“锁情丝”毒性有辅助作用的关键药材之一!
虽然并非直接解药,但若能到手,配合他逐渐恢复的内力,或许能极大缓解毒性发作时的痛苦,甚至为寻找真正解药争取更多时间。
他的心脏微微加速了跳动,但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需要这株灵芝,不惜代价。
“起拍价,五百两!”拍卖师报出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但随即叫价声便此起彼伏。
显然,识货的人不少,其中不乏一些看起来财大气粗、势在必得的家伙。
价格很快被抬到了一千五百两,并且还在攀升。
云清辞的心沉了下去。
他身上所有的银两,加上从那些倒霉斥候身上搜刮来的,满打满算也不到八百两。
远远不够。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希望从眼前溜走?
强抢?
在这龙蛇混杂、高手潜伏的黑市,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就在他心念电转,思索对策之际,下一件拍品被呈了上来。
是一柄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断剑,剑身甚至有几处裂纹。
“此物乃是从一处洞府所得,年代久远,虽已残破,但说不定内藏玄机……起拍价,一百两!”拍卖师的介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场内一片嗤笑,无人应价。
这种“赌石”一样的把戏,在黑市司空见惯,十有八九是骗局。
然而,云清辞的目光落在那断剑的裂纹上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裂纹的走向……并非自然锈蚀或撞击所致,反而隐隐符合某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符文封印的痕迹!
他曾在一本霁月宫秘藏的残卷上见过类似记载,这种封印通常用于封禁强大兵器的部分威能或灵性,使其看起来平凡无奇。
若能解开封印……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就在拍卖师准备流拍此物时,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场内的嘈杂: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边缘,一个面色蜡黄、其貌不扬的灰衣人(云清辞)抬起了头。
“这位朋友有兴趣?”拍卖师眯起眼。
云清辞没有回答,反而指向那柄断剑,语气平淡无波:“此物并非古修遗宝,而是‘封灵纹’的载体。裂纹即是封印,内蕴一丝残缺剑灵,若以精血和特定手法温养,或有几率重现部分锋芒。可惜,封印手法粗糙,剑灵已濒溃散,价值……五十两顶天。”
他话音一落,场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封灵纹?剑灵?这穷酸采药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然而,坐在前排一个一直闭目养神、穿着华丽锦袍、腰间佩着一块“黑蛇”令牌的胖子,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的目光死死盯住云清辞!
他身边一个像是鉴宝师的老者,更是脸色大变,凑到胖子耳边急促低语。
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抬手制止了拍卖师,沉声问道:“阁下如何证明?”
云清辞心中一定,鱼儿上钩了。
他依旧面无表情,伸手指着断剑上一处不起眼的裂纹交汇点:“以此处为引,滴入一滴至阳之血,运转‘烈阳诀’前三重心法,封印自现。不过,剑灵溃散在即,强行激发,此物半柱香后必成废铁。”
那胖子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
他显然知道“封灵纹”和“烈阳诀”,而云清辞指出的那个节点和心法,更是精准得可怕!这足以证明对方绝非信口开河。
他刚才差点就以一百两的价格,买下一个即将彻底报废的玩意,虽然损失不大,但面子丢得干净!
“好眼力!”胖子深吸一口气,看向云清辞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和……忌惮。
他挥挥手,手下立刻将那柄断剑撤下。“阁下帮了黑蛇商会一个小忙,避免了一笔损失。我赵黑蛇,记下这个人情。”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看向云清辞的目光都变了,带着惊疑和探究。黑蛇商会,可是这黑市里数一数二的势力!
云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淡然:“举手之劳。”
此时,那株“赤炎血芝”尚未拍出,价格僵持在一千八百两。
赵黑蛇目光扫过玉盘,又看向云清辞,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阁下似乎对此物有兴趣?”
云清辞不置可否。
赵黑蛇哈哈一笑,对拍卖师道:“这株灵芝,我黑蛇商会要了,两千两!”
他直接喊出一个无人竞争的高价,轻松将“赤炎血芝”拍下。
然后,他示意手下将盛有灵芝的玉盘端起,亲自走到云清辞面前。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就当交个朋友。”赵黑蛇将玉盘递向云清辞,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始终如临大敌、护在云清辞身后的厉战,脸上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
“尊夫人好眼力,赵某佩服。这株灵芝,正合尊夫人调理之用。”
他竟将云清辞误认作了厉战的……内眷!
轰——!
一股滔天的杀意瞬间从云清辞心底爆开,几乎要冲破他所有的伪装!
冰冷的眸子深处,寒意凝结如实质,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他握着玉盘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厉战也傻眼了,张大了嘴巴,看看赵黑蛇,又看看浑身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莫先生”,慌得连连摆手:“不、不是!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莫先生!我、我是……”
“闭嘴!”云清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强行压下了将眼前这肥猪剁成肉酱的冲动。
他一把夺过玉盘,看也不看赵黑蛇那令人作呕的笑容,转身便走。
厉战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上嘴,像做错了天大的事一样,低着头,慌乱地跟上云清辞迅速离去的背影。
赵黑蛇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主从分明”地离开,尤其是前面那个“莫夫人”虽然身材高挑,但那清冷的气质和方才展露的惊人眼力,确实不像普通女子,而后面那壮汉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啧,还是个辣性子……”
云清辞快步走在混乱的集市中,手中的玉盘仿佛有千斤重,烫得他几乎拿不住。
厉战紧张地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宫主周围的空气都快结冰了。
云清辞面无表情地捧着盛有“赤炎血芝”的玉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赵黑蛇那句意味深长的“尊夫人好眼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药材,心中杀意如潮水般翻涌——竟被人误认为是那蠢钝杂役的内眷!
这比任何刀刃加身,更让他感到刺骨铭心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