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死寂,仿佛持续了千年万年,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那摊刺目的血泊,那个趴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身影,如同一幅残酷的画卷,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眼中,也狠狠灼烧着云清辞冰封的视网膜。
“任务……完成了……”
那五个字,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扎进心脏后仍在疯狂搅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陌生的剧痛。
云清辞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寒风卷起他雪白的衣袂,却吹不散他周身骤然弥漫开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与……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他看着厉战。
一股暴戾的、毁灭一切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他想毁掉眼前这一切!毁掉这个不断挑战他底线、扰乱他心境的祸根!毁掉这具让他感到无比烦躁和……心悸的残破身躯!
杀了它!让它彻底消失!一切就清净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尖已凝聚起足以撕裂金石的内力,空气中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嗡鸣。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厉战紧紧攥在左手手心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用破烂布条层层包裹、却被血浸透成暗红色的、小小的、硬物的一角。即便在如此境地下,那傻子依旧死死地攥着它,仿佛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是情报?还是……他从黑风峡带回来的“证物”?
“抬进去。”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近乎破碎的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周围所有僵立的人如蒙大赦,又胆战心惊。
“找医官。”他补充了一句,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厉战身上,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影七立刻领命,挥手示意两名胆大的暗卫上前。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血人”,动作轻缓地试图将他抬起。
然而,他们的手刚刚触及厉战的身体,哪怕动作再轻,昏迷中的厉战依旧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痛苦到极致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伤口再次崩裂,涌出暗红的血液。
“废物!”云清辞猛地厉喝一声,声音中的暴戾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一步踏下台阶,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厉战身旁,周身散发的寒意让两名暗卫瞬间僵住,冷汗涔涔而下。
“滚开!”
云清辞拂袖,一股柔韧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两名暗卫推开数步。
他蹲下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厉战那惨不忍睹的躯体上,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和腐臭气扑面而来,让他几欲作呕。
医官连滚爬爬地赶来,看到厉战的伤势,脸色瞬间惨白,手抖得连药箱都几乎拿不稳。
“宫……宫主……这……这伤势太重,毒性已深入肺腑,怕是……怕是……”
“救不活,你陪葬。”云清辞看都未看他一眼,声音平淡得令人心寒。
医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云清辞不再理会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厉战脖颈侧微弱跳动、几乎难以察觉的脉搏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粘腻、带着濒死的虚弱。但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的至阳血气,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传递过来,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这傻子的生命力,竟顽强至此?!
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准备热水,金疮药,解毒散,绷带。”
云清辞冷声下令,语速快而清晰,“所有人,退至殿外,没有本座命令,不得入内!”
命令一下,无人敢违逆。
影七立刻带人清场,连那名医官也被拖了出去,偌大的殿前广场,转眼间只剩下云清辞和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血人。
云清辞看着厉战,冰封的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他为何要亲自处理?让医官来做不就行了?
这污秽之物,也配他霁月宫主亲手触碰?
可是……一想到让旁人看到这傻子身上可能存在的、与玄冥宗相关的情报痕迹,或者……单纯只是厌恶旁人触碰这具属于他“所有物”的身体?
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和那该死的、必须掌控一切的习惯,最终压倒了他生理性的厌恶。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中的暴戾。
伸手,动作粗暴地撕开厉战身上那早已和皮肉粘在一起的破碎衣物。
“嗤啦——!”
布帛撕裂声伴随着皮肉被强行扯开的细微声响,厉战在昏迷中再次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痉挛。
云清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堪称冷酷。
然而,随着衣物被逐渐除去,厉战古铜色的身躯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上面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伤痕,如同最残酷的史书,一页页,清晰地展现在云清辞眼前。
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是秘境中为引开盲蜥留下的;
肋下几处泛黑的腐蚀伤,是沼泽毒蟒的馈赠;
后背密密麻麻的箭疤和刀伤,是多次突围时用身体挡下的;
手臂上扭曲的烫伤,是某次为保护他不被毒火波及而徒手拍灭;
还有最新添上的、来自黑风峡的、更加狰狞可怖的撕裂伤、毒蚀洞、以及那几乎将他劈成两半的、几乎致命的巨大爪痕……
每一道伤疤,都对应着一幅画面,一段记忆。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压抑、视为屈辱和麻烦的瞬间,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冲击着他冰封的心防。
这个傻子……这副伤痕累累的躯体,竟然……几乎每一处重伤,都是为了他云清辞!
为了替他挡刀,为了替他试毒,为了执行他那近乎送死的命令!
云清辞包扎的动作,在不自觉中慢了下来。
如今,这道几乎要了厉战性命的伤疤,就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丑陋,狰狞,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冰封的心上。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值得吗?
一个他从未想过、也从不认为需要思考的问题,如同鬼魅般,突兀地浮现在他冰冷的脑海之中。
云清辞猛地闭上眼,强行斩断这荒谬的思绪。
再睁开时,眸中已重新凝结起万载寒冰。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地按压伤口,洒上药粉,仿佛要通过这种近乎惩罚的方式,来驱散心中那不该有的波澜。
然而,那微微颤抖过的指尖,和胸腔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尖锐的悸动,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他低头,看着厉战因极度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看着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那具布满了为他而留的伤痕的、几乎支离破碎的躯体……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汹涌的情绪,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疯狂地冲撞着,试图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