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宫的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缓流淌。
自梅林那场彻底碾碎灵魂的审判后,厉战如同彻底化作了一道没有温度的阴影。
他依旧在那腥臊的马场劳作,清洗马匹,清理马厩,动作机械,精准,却毫无生气。
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影,无论是面对马匹的踢踏,还是其他仆役偶尔投来的鄙夷目光,都激不起半分涟漪。
云清辞的灵觉,依旧能清晰地捕捉到这份死寂。
这种绝对的沉寂,比任何哭喊和反抗,都更让云清辞感到一种失控的……恐慌。
是的,恐慌。
一种他绝不愿承认,却如同附骨之疽般悄然滋生的情绪。
那傻子不再看他,不再因他的一举一动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他云清辞的存在,与这宫中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再无区别。
他成功地扼杀了那份“令人作呕的喜欢”,成功地让那傻子“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可为何……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反而空落得厉害?
仿佛亲手掐灭了一盏唯一能映照出自身存在的灯,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他不信。
他不信一个人的感情,可以如此彻底地灰飞烟灭。
那傻子曾经的痴缠、狂热、不顾一切,难道都是假的?
不过是挫骨扬灰的羞辱,就能让其彻底化为乌有?
或许……只是藏得更深了?
或许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才能逼出那残存的一丝反应?
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念头,在云清辞心中逐渐成型。
他要最后“利用”一次这傻子。
他要设一个局,一个并不致命、却足够惊险的陷阱,他要看看,在生死一线的关头,这具看似失去灵魂的躯壳里,是否还残存着哪怕一丝……属于“厉战”的本能。
机会选在了一次看似寻常的巡山。
云清辞借口勘察后山一处灵气异常波动的山谷,只带了影七等少数几名贴身暗卫,以及……如同影子般被命令跟随、负责背负一些杂物的厉战。
那处山谷地势险峻,有一条狭窄的栈道,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涧,常年云雾缭绕。
行程过半,云清辞示意队伍在栈道中段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稍作休整。
他负手立于悬崖边缘,眺望云海,山风猎猎,吹动他雪白的衣袍,背影孤峭绝尘。
厉战则远远地蹲在平台角落,放下背篓,拿出水囊默默饮水,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云清辞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的岩石,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云清辞眼角余光扫过厉战那副模样,冰封的心底泛起一丝极淡的戾气。
就是现在。
下一刻,异变陡生!
“咔嚓!”一声脆响!云清辞脚下立足的一块看似坚固的岩石,竟毫无征兆地碎裂坍塌!
他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向着深不见底的幽涧坠落下去!
“宫主!”影七等人发出惊恐的厉喝,纷纷扑向崖边,试图救援,但事发突然,距离又远,眼看已是来不及!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电光石火之间!
也就在云清辞身形下坠的同一瞬间,一直如同石雕般蹲在角落的厉战,动了!
不是思考后的行动,而是完完全全的、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他原本空洞的眸子骤然收缩,一直死寂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被触动了最深层逆鳞的疯虎,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扑向悬崖!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甚至带着伤后的僵硬,却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他根本不去看脚下是否还有踏足之地,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竟然后发先至,在云清辞即将被云雾吞噬的前一刹,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狠狠地撞向了云清辞!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厉战用尽全身力气,将云清辞撞得向崖壁方向偏移了数尺,同时自己伸出那双布满厚茧和伤痕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云清辞的手臂!
而他自己,则因为巨大的反冲力,整个身体完全悬空,唯一的支撑点,就是那只抓住云清辞的手,和另一只勉强抠进岩缝、瞬间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
“呃——!”厉战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旧伤新伤在巨大的拉扯力下同时迸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
但他抓着云清辞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云清辞下坠之势骤止,悬在半空。
他抬起头,对上厉战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憨直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担忧,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吃力,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执行命令般的空洞。
唯有那双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下,云清辞才能看到,那最深处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透着一股死寂。
“拉上去。”云清辞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
上方的影七等人早已抛出绳索,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了上来。
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云清辞迅速站稳。
他看向被拉上来后,便立刻松开手,恢复成那尊石雕模样的厉战。
厉战的手臂和手指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落在岩石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微微喘息着,空洞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云清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了几下,然后骤然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甚至连呼吸,都在短短几息后便恢复了死水般的平稳。
刚才那奋不顾身的扑救,那死死抓住他的手……真的就只是……刻入骨髓的、对“主人”安危负责的……本能?
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即使心死,也会在主人遇险时扑上去?
那其中,再也没有了往日那份炽热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感和……痴缠。
云清辞死死地盯着厉战那双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倒影的眸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冰冷地意识到——
有什么东西……可能真的……被他亲手……彻底地……毁掉了。
那不是屈服,不是隐藏,而是……彻底的……湮灭。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