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足以让北境的风雪雕琢出新的格局。
曾经只能在阴影中蛰伏、依靠古老盟约残喘的隐曜司,如今已是一柄悄然出鞘、寒光凛冽的利刃。
而这柄利刃的执握者,便是厉战。
赤绝山脉深处,已不再是单纯的避难所。
依山势而建的暗堡与了望塔巧妙地融入嶙峋山石之间,训练场上的呼喝声带着金石之音,往来穿梭的苍狼卫眼神锐利,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气息。
这一切变化的核心,是那个在冰窟深处,日复一日以近乎自虐的方式锤炼自身的青年。
厉战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多数时间都在那玄铁靶立立的冰窟最底层苦修。
但他的存在,如同一种无形的意志,笼罩着整个隐曜司据点。
他需要言语激励,他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从冰窟中走出时那愈发深不可测的气息和冷峻如岩的眼神,便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鼓舞。
曾经因部族衰微而低落的士气,如今已化作一股内敛而坚韧的力量。
他们劫掠玄冥宗补给线时如鬼魅般迅捷,打击其外围据点时分进合击、狠准无比,行动干净利落,每次出手都必然见血,却又能及时隐入茫茫雪原,让暴跳如雷的玄冥宗高手屡次扑空。
“狼群”的称号,开始在寒冷的北境悄悄流传。
人们不知道首领是谁,只知这是一支突然崛起、手段老辣、对玄冥宗怀着刻骨仇恨的力量。
他们像北地的暴风雪,来得猛烈,去得无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玄冥宗不断攀升的损失清单。
这片苦寒之地,因此多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变数。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霁月宫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中。
精致绝伦的亭台楼阁,氤氲的灵泉雾气,都无法驱散那份源自宫殿深处的寒意。
云清辞负手立于观星台边缘,俯瞰着脚下云海沉浮。
容颜依旧绝世,气质依旧孤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冰封般的眉眼间,一丝极淡的、却挥之不去的戾气萦绕不散。
玄冥宗近年的动作越来越放肆,边境摩擦不断,试探底线,甚至几次三番试图渗透霁月宫势力范围,虽被及时挫败,却如同苍蝇般令人厌烦。
“北境王拓跋弘,近日递来国书,言及玄冥宗在其边境活动频繁,劫掠商队,屠戮村落,其行径已触犯王庭底线。”
影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精准地递上最关键的信息。“拓跋弘有意联合我方,共剿玄冥宗北地势力。”
云清辞眼中寒光一闪。
北境王拓跋弘,那是一头雄踞北地的苍狼,实力强悍,性格霸道,绝非易与之辈。
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玄冥宗……确实需要彻底清理了。
其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大阴谋,以及这些年不断的挑衅,已触及他的容忍极限。
“回复拓跋弘,三日后,绝壁关会盟。”云清辞声音冰冷,没有一丝犹豫。
既然要动手,便要雷霆万钧,斩草除根。
借北境王之力,扫清北方障碍,再回头彻底整顿内部,倒也是一步快棋。
“是。”影七应下,略一迟疑,还是继续禀报,声音依旧平稳,内容却石破天惊:“此外,北境密探传回消息,近年来活跃于北地、屡次重创玄冥宗据点的那股神秘势力‘狼群’,其首领……据多方查证,疑似……厉战。”
“厉战”二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云清辞看似古井无波的心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云清辞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蜷。
他并未转身,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但影七却敏锐地感觉到,周围那无形的寒意,骤然加重了几分,刺得人皮肤生疼。
那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了?三年?仿佛已经隔了一世。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连同那个卑微痴傻的身影,彻底从记忆中抹去,扫进了最不起眼的角落,任由时光落满尘埃。
可此刻,这个名字被骤然提起,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那扇被他死死锁住的冰封之门!
刹那间,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秘境中背着他艰难前行的宽阔后背,挡在他身前面对强敌的笨拙身影,梅林里那双充满绝望死寂最后归于空洞的眼睛,以及……宫门外,那个爬行在血泊中、用尽最后力气说出“任务完成”的破碎身躯……
这些他强迫自己遗忘的画面,此刻清晰得令人心悸。甚至能回忆起那人身上混合着汗味和阳光的气息,那小心翼翼递上温水时粗糙的手指,那被他斥责后瞬间黯淡却依旧执拗望过来的眼神……
一股极其陌生而尖锐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云清辞冰冷的心防!
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强烈,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厉战……?
那个被他视为废物、蝼蚁、痴心妄想的杂役?
他不仅没死……还成了让玄冥宗都头疼不已的“狼群”首领?
然而却涌动着一丝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震动。
三年,北境,神秘势力首领……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绝非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痴傻憨厚的杂役形象!
那个跟在他身后、连倒酒都会洒的废物,何时有了这等能耐?
这三年,他经历了什么?那具被他视为挡箭牌的身体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云清辞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不堪的波澜。
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一片冰封的死寂,只是那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下去吧。”
影七躬身退下,消失在阶梯尽头。
观星台上,只剩下云清辞一人,衣袂在猎猎寒风中飘飞。他缓缓抬头,望向北方。
厉战……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重新刻回了他的世界。
天际,有孤鹰掠过,发出凄厉的长鸣,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北境的风,似乎也吹到了这温暖的南方,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云清辞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握紧。
一场针对玄冥宗的围剿即将开始,而一个本以为早已湮灭于尘土的“故人”,却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闯入了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