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厉战决绝离去的脚步声也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云清辞独自站在昏暗的冰窟中,四周是玄冥宗高手横七竖八的尸体,冰壁上溅满暗红的血点,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冰冷交织的压抑气息。
他雪白的衣袍下摆,沾染了几点不易察觉的血污,如同洁白雪地上落下的红梅,刺目而碍眼。
方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厮杀,那不需言说的诡异默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搅动了他本已波澜暗生的心湖。
厉战离去时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烦躁的疏离,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站在原地,指尖冰凉,体内内力因先前的战斗和心绪波动而微微震荡,一时竟有些茫然的空寂。
就在这时,已经消失在通道深处的黑暗中,竟又传来了脚步声。
沉稳,坚定,一步一步,由远及近。
云清辞猛地抬头,冰封的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愕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弱的悸动。
他去而复返?为何?
厉战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依旧穿着那身暗青劲装,狼皮大氅随意敞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云清辞。
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完全漠然,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决断,仿佛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
云清辞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周身寒气微凝,戒备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数丈距离,以及满地的狼藉,空气仿佛凝固了。
厉战在距离他三步之外停下。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清晰对视,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拒绝靠近的界限。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和厚茧,掌心中,静静躺着那个刚刚收纳了九心雪莲的玉盒。玉质温润,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这血腥环境格格不入。
云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锁在那个玉盒上。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厉战手腕一抖,动作干脆利落。
那玉盒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不偏不倚,稳稳地投向云清辞怀中。
云清辞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接住。玉
盒入手温凉,重量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厉战,却对上对方那双已然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的眸子。
厉战看着他,嘴唇微动,声音沙哑低沉,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冰窟里:
“昔日‘解药’之酬。”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云清辞所有试图隐藏的情绪,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两清。”
两清?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在云清辞的灵台之上!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发黑!
他是什么意思?
用这株他拼死争夺、原本要用来救人的九心雪莲……来偿还当年他身中“锁情丝”时,厉战以身为“解药”的……“酬劳”?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
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那段不堪的、他极力想抹去的过往,明码标价,然后,一把推开?!!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窟底部最寒冷的暗流,瞬间席卷了云清辞的全身!
比之前任何一次被无视、被挑衅、被击败,都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惧!
这不是愤怒于物品的归属,而是恐惧于……联系被彻底斩断!
“锁情丝”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纠葛,是最不堪的秘密,却也是……最后一点实实在在的、无法否认的联结。
无论他承认与否,厉战的血,厉战的至阳之体,确实曾是他缓解剧毒、维系性命的“解药”。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他云清辞欠下的、永远无法真正抹杀的“债”。
而现在,厉战竟用这株雪莲,将它还清了!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恩怨,没有亏欠,没有那该死的、纠缠不清的过去!
彻彻底底的……两不相欠!形同陌路!
“你……”云清辞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想厉声斥责,想将这烫手的玉盒狠狠砸回去,想用最冰冷的言语撕碎对方这荒谬的“清算”!
可他浑身冰凉,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那玉盒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剧痛,几乎要拿捏不住。
厉战说完那两个字,便不再看他。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
整个人的气息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些,却也……更加冷漠,更加遥远。
他最后扫了一眼云清辞那失却了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似是痛楚,又似是解脱,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原。
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大步离去。
这一次,他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将所有的过去,连同这个刚刚与他“两清”的人,彻底抛在了身后,抛在了这充满血腥与冰冷的秘境深处。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冰窟内,重归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死寂。
云清辞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盒。玉盒光滑冰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厉战掌心的温度,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灼烧着他的皮肤,灼烧着他的心。
恐慌过后,是滔天的怒火!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单方面终结的、近乎疯狂的愤怒!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这种方式来划清界限?!
他怎么敢……如此轻易地,就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定义为一场可以“两清”的交易?!
巨大的愤怒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可他握着玉盒的手,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因为这愤怒的底层,是更深、更冰冷的绝望。
他意识到,厉战是认真的。
他不是在赌气,不是在试探,他是真的……要断了这一切。
云清辞猛地握紧了玉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玉盒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骤然袭来的、尖锐的空洞感。
他以为他厌恶那段过去,厌恶那个痴缠的傻子。
可当厉战真的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将过去连同他自己一起剥离时,云清辞才惊恐地发现,那被剥离的地方,留下的不是轻松,不是解脱,而是一个巨大的、呼啸着寒风的、无法填补的空洞!
“两清……”
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玉盒冰冷。
人心,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