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仪式结束,威罗便带着两小只前往后院所谓的“宿舍区”。那其实就是一排倚着主屋后墙搭建的、比他们之前的窝棚要结实许多的小木屋,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每间都有一扇小窗。
威罗推开其中两间相邻的房门,里面空间不大,但各自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面光秃秃的,连张席子都没有。
“喏,以后你们就住这里。”威罗指了指,“一人一间,正好。”
他汶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疙瘩,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不行。”
威罗一愣:“怎么了?这条件比你们之前好多了。”
他汶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巴差的手,眼神硬邦邦地表达着抗拒。让他和巴差分开睡?开什么玩笑。从那个雨夜他把这小麻烦精捡回来开始,他们就一直睡在一起。巴差怕黑,夜里会踢被子,会做噩梦……没有他在旁边,怎么行?
巴差也立刻用力摇头,小手反握住他汶的手指,仰着小脸对威罗说:“威罗哥哥,我要和哥哥一起睡。”他的语气带着点撒娇,但更多的是不容商量的坚持。
威罗看着这俩像连体婴一样分不开的小家伙,有点头疼:“他都多大了?你们俩挤一张床不难受吗?而且以后训练累了,各自有空间休息也好啊。”
“不难受!”巴差抢答。
“不挤。”他汶言简意赅地补充,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没得商量。
威罗试图讲道理:“他汶,巴差需要学会独立……”
“我会照顾他。”他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事情。
威罗看着他那副“你敢把我们分开我就敢带着巴差立马走人”的护崽模样,又看看巴差那一脸“哥哥在哪儿我在哪儿”的全然依赖,彻底没辙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行吧行吧,随你们。那你们就住这间大点的。”他指了指其中稍宽敞一点的屋子,“我去给你们找被子和枕头。”
威罗转身去储物间翻找,留下两小只在他们的“新家”里。他汶这才松开紧抿的嘴唇,拉着巴差走进属于他们的小屋。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床板是否结实,窗户能否关严,又看了看屋顶,确认不会漏雨。
巴差则兴奋地在小小的空间里转来转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虽然空空如也,但他眼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哥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啦!有屋顶,有门,还有窗户!”
他汶“嗯”了一声,看着巴差雀跃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不一会儿,威罗抱着两床虽然旧但洗得干净的薄被和两个同样有些瘪的枕头回来了。“先将就用着,以后有机会再换好的。”他把东西放在床上,看了看紧紧挨在一起站着的两小只,无奈地摇摇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小窗洒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两人一起动手,把被子和枕头在床上铺好。虽然只是简单的铺垫,却让这个空荡荡的小屋瞬间有了“家”的温暖气息。
夜晚悄然降临。贫民窟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和模糊的人声。月光代替夕阳,清辉如水银般泻入小屋。
两人并排躺在不算宽敞但比硬纸板舒服太多的木板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巴差显然兴奋得有点睡不着,在黑暗中眨巴着大眼睛,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夜话。
“哥哥,老师好厉害哦!那么大的奖杯!”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以后也会变得那么厉害吗?”
“嗯。”他汶闭着眼应了一声。
“哥哥,你说我们以后会去打那个……那个有好多灯,好多人看的比赛吗?就像威罗哥哥那样?”巴差的语气里充满了向往。
“会。”他汶的回答依旧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那我们赢了比赛,是不是就有好多好多钱?可以买好吃的,买新衣服,还可以给老师买新的沙袋!”巴差开始畅想未来,小脚丫在被子里愉快地动了动。
“嗯。”
“哥哥,等我们有钱了,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呀?”巴差侧过身,面向他汶,即使在黑暗里,他汶也能感觉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他汶沉默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以前,他的未来就是活过今天,找到明天的食物。但现在……他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温热呼吸,听着巴差充满希望的絮叨,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暖的夜色和话语一点点捂热、融化。一种陌生的、暖洋洋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来,让他有些……慌。
这种不受控制的柔软,比他面对诺鹏那群人时的愤怒更让他无措。
“睡觉。”他汶试图用惯常的命令语气打断这让他心慌的暖流。
巴差却没那么容易被打发,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哥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变成最厉害的拳王!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我们!”他说着,还挥舞了一下小拳头,不小心打到了他汶的胳膊。
他汶没躲开,也没像平时那样呵斥他。黑暗中,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模糊的精致轮廓。那种暖洋洋、心慌慌的感觉更明显了。他忽然想起白天威罗想让他们分开睡时,巴差毫不犹豫选择跟他一起的样子。
一种强烈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猛地翻过身,面对巴差,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了巴差细瘦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巴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哥哥?”
他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加强的硬邦邦,像是在重申某种不容挑战的所有权,又像是在安抚自己心里那莫名的慌乱:
“听着,规矩再说一次。不准离开我视线太久,不准跟陌生人乱跑,不准不听我的话。”他顿了顿,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然后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巴差的手腕,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强调,
“还有——你,巴差,是我的。是我捡到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记住了?”
这霸道的、近乎蛮横的宣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巴差愣了几秒,手腕被攥得有点疼,但他却没有挣扎,反而在黑暗中,缓缓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甜甜的笑容。他用力回握住他汶的手,声音软糯,带着全然的信赖和认同:
“嗯!记住啦!巴差是哥哥的!永远是哥哥的!”
听到这句回答,他汶心里那股莫名的慌乱才像是找到了锚点,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滚烫的满足感。他松开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巴差的手,只是重新平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睡觉。”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晚安,哥哥。”巴差心满意足地也躺好,小手依旧和他汶的牵在一起,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
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依赖,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那颗一直以来只为生存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全新的、温暖的动力。
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此刻,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小屋里,十岁的他汶无比确信,只要这个他在雨夜捡到的小麻烦精还在身边,只要还能听到这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那么,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荣耀,他都有勇气去闯。
月色如水,洒在普拉维特老师家安静的院落里。威罗收拾完厨房,走到廊下,看见老师正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摇着一把破蒲扇,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师,还不休息?”威罗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普拉维特没回头,蒲扇依旧慢悠悠地晃着,瓮声瓮气地开口:“那两个小崽子,安顿好了?”
“嗯,睡下了。”威罗笑了笑,“死活不肯分开,挤一张床上了。”
普拉维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无奈,转而问道:“你最近,练得怎么样?”
“还行,没落下。”威罗活动了下肩膀。他虽已小有名气,但在老师面前,始终保持着学徒的恭敬。
“南边码头区,新开了个场子。”普拉维特依旧看着月亮,语气平淡得像在聊明天吃什么,“背后是几个想做大的商人,奖金……给的这个数。”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比划了一个让威罗眼皮一跳的数字。
“他们托人找到我,想请我镇场,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了。”他终于转过头,在月光下看向威罗,眼神平静却带着力量,“但他们希望有名气、有实力的年轻拳手去撑撑门面。我觉得,你可以。”
威罗沉默了。那个奖金数额确实诱人,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宽裕很多,也能给老师添置些新的训练器材,甚至……能让那两小只多吃几顿肉,穿件像样的衣服。但他最近的重心都在教导他汶和巴差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间熄了灯的小屋。想起他汶那双燃烧着变强渴望的眼睛,想起巴差吃着简单食物时却无比满足的笑脸。
片刻后,威罗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变得坚定。他看向普拉维特,点了点头:
“好,老师,我去。”
为了这个刚刚热闹起来的小“家”,为了那两张需要更好未来的小脸,他需要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