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褪去了正午的毒辣，变得温吞起来。他汶和巴差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了普拉维特拳馆那扇熟悉的、有些掉漆的木门前。空气里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混合着食物香料和潮湿气味的熟悉气息。
他汶手里拎着给普拉维特师父买的上等烟丝和一瓶好酒，还有给威罗的一套专业护具。巴差则抱着给萍姨的一条柔软披肩和一些滋补品，以及给塔纳贡的最新款游戏机和一堆零食。东西不算多名贵，却是他们仔细挑了很久的心意。
推开木门，熟悉的汗水和皮革气味扑面而来。训练场地上有几个新面孔在哼哼哈哈地练着基本功，看到他们进来，都好奇地张望。
最先从里面冲出来的是塔纳贡，那头金毛依旧耀眼。“他汶哥！巴差哥！”他像只欢快的大型犬，几步就蹿到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手里的袋子，尤其是巴差抱着的那个印着游戏品牌logo的，“哇！这是给我的吗？”
巴差笑着把零食袋递给他：“嗯，还有游戏机，在下面。”
塔纳贡欢呼一声，接过袋子，迫不及待地就想拆。
“吵什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普拉维特趿拉着拖鞋，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旧汗衫和大裤衩，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先是瞥了一眼他汶，目光在他左手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巴差还有些单薄的身板，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
但他汶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师父那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放松。
“师父。”他汶把烟丝和酒递过去。
普拉维特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又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但嘴角似乎松动了一毫米。
这时，萍姨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一看到巴差，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巴差！我的孩子！”她几步上前，也顾不上手脏，一把将巴差搂进怀里，手掌不住地摩挲着他的后背、胳膊，声音带着哽咽，“瘦了，肯定瘦了！伤到哪里了？让萍姨看看，还疼不疼？”
她捧着巴差的脸，左看右看，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担忧，仿佛巴差不是去比赛受了点伤，而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巴差被她搂得紧紧的，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油烟和母爱的温暖怀抱，鼻子也有些发酸，连忙安慰道：“萍姨，我没事了，真的，你看，都好得差不多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臂证明。
“什么差不多！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萍姨嗔怪道，又仔细检查了他手臂上已经淡去的淤青，絮絮叨叨地开始念叨要怎么补身体，要注意休息。
普拉维特站在一旁，看着萍姨围着巴差转，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他汶给的烟丝，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嘟囔了一句：“还算有点良心。”然后便抱着他的酒和烟丝，又晃回他那张破藤椅上去了，仿佛对这边温情脉脉的场景不屑一顾。但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眼，那放松的眉宇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威罗也闻声从后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回来了。”他的目光在他汶和巴差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巴差脸上，点了点头，“气色好多了。”
巴差也笑着回应：“威罗哥。”
他注意到，威罗说话时，塔纳贡就站在他侧后方一点的位置，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黏在威罗身上，而是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塔纳贡的眼神依旧追随着威罗，但那光芒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依赖和崇拜，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失落。而威罗，虽然语气温和，却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免与塔纳贡有过多的视线接触。
晚饭是萍姨张罗的一大桌子菜，丰盛得像是过年。席间气氛热闹，萍姨不停地给他汶和巴差夹菜，塔纳贡叽叽喳喳地说着拳馆的趣事和他在游戏里的“丰功伟绩”。普拉维特偶尔插一两句嘴，依旧是那副懒散又毒舌的样子。威罗则微笑着听着，适时地给大家添饭倒水。
但他汶和巴差都感觉到了，威罗和塔纳贡之间，流动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略显生涩和克制的气流。
饭后，塔纳贡被萍姨叫去帮忙洗碗。巴差看了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的威罗，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威罗哥，”巴差轻声开口，“你和塔纳贡……是不是有什么事？”
威罗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吐出一口烟雾，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朦胧和……疲惫。他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那小子……他跟我说了。”
巴差静静等着。
“他说他喜欢我。”威罗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无力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巴差。从那么小一点，哭哭啼啼地被父母扔在这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我教他打拳，照顾他生活，在我心里，他跟我亲弟弟没什么区别。”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现在他突然告诉我这个……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们之间差了那么多岁，他根本还是个孩子，可能只是一时冲动……”
“他不是孩子了，威罗哥。”巴差轻声打断他，“塔纳贡已经长大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威罗苦笑了一下：“就是因为他长大了，我才更……下不去手。我怕他将来会后悔，怕别人说闲话，怕我……回应不了他那么纯粹的感情。”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看着他，脑子里还是他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威罗哥’的样子。”
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汶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巴差身后。他听着威罗的话，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远处厨房窗户里透出的、塔纳贡忙碌的身影。
“想那么多。”他汶突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威罗和巴差都看向他。
他汶的目光从塔纳贡身上收回来，落在威罗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直击核心的锐利：“你喜欢他吗？”
威罗被他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却没立刻回答。喜欢吗？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围绕着他、依赖着他、如今却用成熟目光注视着他的青年……
他汶没等他回答，继续道：“不喜欢，就让他死心。喜欢，”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就护着。别人的话，算个屁。”
巴差也握住威罗的手，柔声说：“威罗哥，感情没有对错，也没有固定的模式。塔纳贡他很认真，他不是在开玩笑。你……也别被那些所谓的‘应该’和‘不应该’困住了自己。”
威罗看着面前的他汶和巴差，一个直接粗暴，一个温柔坚定。他们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他心中那扇紧闭的、充满顾虑的门。他再次望向厨房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而深远。
夜色渐浓，院子里只剩下烟头明明灭灭的光点。威罗久久没有说话，但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一些。有些心结，需要时间去解，但至少，有人点醒了他，路该怎么看，终究要他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