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霜早已褪尽,蝶屋庭院中的枝头新绿蓬勃,繁盛的枝叶间已有了初夏蝉鸣的细碎前奏。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断臂之战,已悄然滑过四轮月圆。
在那足以致死的重伤后,是珠世惊世骇俗的医术与鬼杀队顶尖的医疗资源合力,才勉强保住了那条几乎被齐肩斩断的手臂,并将其精密接续。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死神意志的角力。
如今,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愈合期——足足四个月,水谷雪烛踏入了康复训练的核心阶段。
然而,这可着实累垮了小葵、小清、小澄,小橞这几个丫头。
晨光熹微,露珠在训练场的青草叶尖上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雪烛身着一身干练的深色训练服,他仅在场边做了几个看似寻常的舒展动作,拉伸着略显僵硬的新接臂膀,目光沉静地扫过——那里,三位小姑娘如临大敌,捧着药膏、冰袋和干净的汗巾,小脸上满是紧张又敬畏的神情。
“水谷大人,请先从舒缓的关节活动开始……”小葵尽职尽责地提醒,最后一个音节还悬在嘴边——
呼!
空气被骤然撕裂!雪烛的身影原地消失,只留下几片被气流卷起的嫩叶打着旋儿落下。
“咿!”小清惊呼,三个女孩慌忙抬眼,只见一道深色残影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猎豹,在开阔的庭院中风驰电掣!
他的步法轻盈到匪夷所思,脚尖点地几乎无声,身形在几棵间距不小的樱树间折返、腾挪,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尽管右臂在高速移动中略显僵硬地贴合在身侧,并未大幅摆动,但那爆发力和流畅度,早已彻底甩开了“重伤初愈”四个字的定义。
“等、等等啊!水谷大人!您的手臂…”小澄急得直跳脚,迈开步子奋力追赶。
可她刚冲出几步,那道身影早已穿过长廊,攀上假山石,只在视野中留下一个瞬息即逝的白发掠影。
“好…好快!”小葵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小脸上汗珠滚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才…才四个月啊!”
她们护理过太多伤残队员,见过太多恢复艰辛的案例,雪烛这种在断肢再植后仅仅四个月就展现出如此速度和协调性的,简直是挑战认知的怪物!
“水谷大人!您的右臂不能用力过猛,需要循序渐进啊!”小清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份担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此刻的雪烛,正立在蝶屋最高的一处飞檐翘角之上。
晨风卷起他额前几缕银发,露出下方沉静却燃烧着执念的深邃眼眸。
他俯瞰着下方庭院里像无头苍蝇般急切寻找自己的三个小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并非要戏弄她们,而是那股被压抑了数月、终于破笼而出的力量感,如同汹涌的熔岩在经脉中奔腾冲撞。
他能再次奔跑、跳跃、自由地感受速度与风!
这种失而复得的、对身体绝对掌控的感觉,让他只想酣畅淋漓地伸展,驱散所有残留在筋骨深处的凝滞感!
他的右臂虽然接续,经历了珠世夫人的神乎其技和精密的医疗养护才得以保全形态与基本生机,但距离恢复如初尚有万水千山。
厚厚的绷带下是新生的、敏感的皮肤和仍在缓慢重建的神经血管。
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那连接处都会传来尖锐的刺痛和沉重的酸胀,像是有无数钢针同时刺入,又像拖着无形的铅块。
更重要的是,一种诡异的、源自神经末梢的麻木感时常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整条手臂,让它有时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东西,迟钝而笨拙。
这就是强行接续肢体,与断肢再生本质的不同——它需要更长的时间,承受更大的痛苦,才能艰难地找回“合一”的感觉。
珠世端坐在主宅延伸出的宽大廊檐下,这里是阳光永远照不到的阴影之地。
她穿着雅致的暗紫色和服,膝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记录册,手中握着精细的炭笔。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清晨的薄雾,牢牢锁住在庭院建筑间快速移动的白发青年。
那沉静秀美的面庞上,第一次流露出几乎无法掩饰的震撼与困惑。
“这……怎么可能?”她低声自语,连那平稳的声线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四个月!仅仅四个月!从肢体离断、勉强接续到如今在屋顶间疾驰如风!这绝非普通剑士的强大意志所能涵盖的范畴。
他的协调性,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如此高度,几乎无视了医学典籍上关于神经修复的时间定律。
那份从骨髓深处渗透出的、强横到不讲理的生命力与自适应力,让她感到了科学逻辑被挑战的轻微晕眩和强烈无比的研究冲动。
“这种程度的再生能力……与鬼何异?不…更像是更高等的…什么?”炭笔在纸上留下急促的划痕。
就在珠世心神激荡之际,雪烛的身影如同归巢的夜枭,从高处的屋顶无声滑落,带起一阵微凉的气流,稳稳地落在距离廊檐不远处的鹅卵石地面上,动作轻灵得像是从未受过重创。
唯有落地时,右臂因冲击而传来的剧烈刺痛让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了一下,但瞬间便被掩饰过去。
“水谷大人!”三小只终于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地奔到他面前,小葵的眼里含着焦急的泪光,“求您了!慢一点!这样对您的伤臂太危险了!珠世小姐说过很多次不能急!”
看着她们狼狈又担忧的样子,雪烛脸上那份因运动带来的蓬勃气息收敛了些,掠过一丝温和的歉意。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依次轻轻拍了拍三个小姑娘的头顶,动作透着兄长的安抚。
“好了好了,”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们了。”
他抬眼,正好对上廊下珠世投来的、那混合着严厉警告与深深探究意味的目光。
雪烛立刻会意,牵起嘴角笑了笑,带着几分认命的意味补充道:“真的到此为止。珠世小姐的叮嘱,我记在心上——现在主要活动左臂,右臂重在适应性拉伸,严禁高强度对抗和爆发性动作。”
他用左手轻轻碰了碰绷带缠绕的右肩关节,姿态相当诚恳。
珠世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紧抿的唇角终于缓缓松开,化开一丝无奈又隐约带着点欣赏的弧度。
她微微颔首。
无论如何,眼前这位年轻猎鬼人的意志力和那份对自身极限的清醒认知,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他能在追逐力量的同时,保留一份听从医者的理性,这份平衡在她看来弥足珍贵。
雪烛走到廊檐的阴影处,靠着粗实的廊柱坐下,微热的汗气从他身上蒸腾而出。
他没有休息,而是立刻开始用左手缓慢而精准地按摩着自己的右大臂肌肉,同时做着极其轻柔、谨慎的屈伸动作,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神经末梢传来的、仿佛电流穿透般的酥麻感和深处隐晦的刺痛,新生的组织在努力适应着“归位”后的指令。
珠世的目光移向他不断忍耐着进行微小活动的右臂:“现在感觉如何?刺痛感和麻木感是否有变化?”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的观察者状态。
雪烛动作未停,眉头微蹙着细细体会:“痛感比上个月要清晰了…不再是混乱的灼烧,更像是尖锐的刺,虽然难受,但位置感强了。麻木感…”
他尝试着轻轻转动了下手腕,新长合处的皮肤传来撕裂般的拉伸感,“…范围似乎缩小了,集中在手臂最外侧和指尖最末梢的部分。只是…”
他做了个极其轻微的前臂内旋动作,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关节深处和深层筋络里,总像塞满了生锈、冻结的铁砂,稍微一动就卡顿得厉害,发僵发沉。”这份僵硬感,是阻碍他将这条手臂重新变成致命武器的主要障碍。
“这是神经再生与肌肉、肌腱、骨骼重新协同的必经过程。极其漫长且痛苦。”
珠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你现在能‘使用’它进行生活动作,已经是远超预期的恢复速度。但要它重新成为你战斗时如臂使指、迅若雷霆的武器臂膀…还有一段非人的路要走。”
她的目光落在雪烛坚毅的侧脸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给了她肯定的信心。她沉吟片刻,给出了更精确的评估:“但以你这四个月展现出来的自愈潜能和适应速度…我推断,最关键的神经卡顿和深层筋络黏连问题,如果再辅以持续强化的适应性训练和特定手法松解…最快或许不超过一个月,你就能初步找回那条手臂的战斗感觉!”
“一个月!”雪烛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几乎要灼烧一切的光芒!四个月地狱般的煎熬,无数次的痛彻心扉与绝望,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他对这个时间点充满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太好了……珠世小姐,感谢您的帮助,我…”他的话被一种急迫的心情打断,“…香奈乎她的特训,不知进展如何了…”
珠世看着他眼中瞬间燃起的火焰,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回自己诞生的村子看看吗?还没有启程的计划?”
雪烛的神情微微一凝,目光投向远处青翠的山峦,他的左手下意识地覆在心口的位置。
“就这几天吧…”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最近心里总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催促我。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抓不着具体的思绪,但那种‘必须回去’的意念却异常清晰坚定。”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与他的血肉、与那沉寂了许久的出生之地产生了强烈共鸣。
“觉得…如果再不回去,可能……会错过非常重要的东西。”不是物品,更像是一种等待着他去回应或接续的呼唤。
“雪烛。”
一个温婉柔和、如同春泉淌过心田的声音自身后廊道深处传来。
香奈惠无声无息地走近,她脸上带着能让阳光失色的温暖笑意,姿态优雅地在弟弟身边坐下。
她伸出手,无比自然地轻轻抚了抚雪烛因汗水而有些潮湿的银发,仿佛在拂去他眉间所有的沉重。
“要走的时候,记得跟姐姐说一声哦,我陪你一起。”她的笑容明媚得如同初绽的紫藤,“另外,主公大人有传话给你。”
雪烛立刻挺直了腰背,眼神变得专注无比:“主公大人?”
“嗯,”香奈惠点点头,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关于你的日轮刀。村长大人那边传来确切消息——新刀的开锋已经完成,正在进行最后的‘煅心’。”
“欸?!”雪烛愕然,随即是不可置信,“可是,整整四个月了!只是重铸一把刀的话……”常规的日轮刀更换或修复,绝无可能耗时如此之久。
“具体情况,我也没能完全知晓。”香奈惠微微歪头,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她靠近弟弟,声音压低,带着分享秘闻的郑重,“不过,村长大人托主公转告的原话是:‘这次用上了老朽压箱底的本事,那小子断掉的刀和…一点意外所得的老物件…都给炼进去了!”她的眼神明亮起来,充满了惊叹,“这绝非寻常的武器重铸!”
她的语气充满感染力,仿佛那柄尚未得见的刀已透出神异之光:“所以——你可以尽最大、最大地去期待了!这把由村长大人倾注毕生心血、为你量身煅铸的全新日轮刀!它绝对……会超出你所有的想象!”
香奈惠的语气笃定无比,那份连她都觉得惊异的锻造手法,足以预示着刀的非凡。
“啊,狠狠期待了呢!”雪烛胸腔中那颗因等待而略感焦躁的心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洪流淹没!
所有的困惑、等待的漫长,此刻都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期待感!
这四个月的煎熬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光辉的意义!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前所未有地向上咧开,那笑容爽朗、纯粹、带着孩子般的雀跃,在晨光中耀眼得惊人。
“哈哈……我擦,疼疼疼...”笑声中,雪烛下意识地活动着那条依旧麻木卡顿的右臂。
一阵剧痛传来,但这一次,那痛楚仿佛被心中的热望盖过。
就在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身体深处那蛰伏数月的变化——那份敏锐到近乎异类的感知力!
风的轨迹、露珠蒸腾的细微水汽、远处忍调制药液时材料碰撞的清脆回响……感官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而层次分明!
仿佛重伤卧床的这段沉寂时光,身体关闭了一部分输出的通道,却将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了接收与解析外界信息的系统上,进行了一次深度的、极致的淬炼!
“如果……完全适应了这条手臂,体力恢复到巅峰……”雪烛的眼神锐利如鹰,看着自己紧握的左手,那因期待而微微颤抖的指关节,“……再握上那把倾尽了如此心血的日轮刀……”
一个令他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般不可遏制地顶破坚冰:“我的实力……恐怕不止是找回曾经的顶峰……而是会……斩开一道全新的、更加广阔的天地!”
来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直觉,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次断臂的磨难,或许是通向另一重境界的楔子!而那把刀,将是开启这扇大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