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牵着筱云的手走出电梯时，是晚上七点。孩子今天去心理诊所复诊，林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建议多安排些户外活动，分散注意力。所以他们去了郊区的植物园，看了菊花展，还坐了观光小火车。
筱云玩累了，在车上就睡着了。方旭抱着她，轻轻刷开门禁。
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玻璃碎片。
他愣在门口，有那么几秒钟，大脑完全空白。怀里熟睡的女儿，脚下碎裂的玻璃，这两样东西在视觉上形成了诡异的割裂感。
然后，他闻到了油漆味。
目光缓缓移动，从玄关延伸到客厅。阳台的推拉门缺了一大块玻璃，冷风从破洞灌进来，吹得窗帘呼呼作响。满地都是碎玻璃碴，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沙发上、茶几上、地毯上，到处都是。
而在那片玻璃碎片中间，躺着一个揉皱的纸团。
方旭的第一反应是抱紧女儿，退到门外。他迅速扫视走廊，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筱云放在墙边的长椅上——那里离自家门口远，相对安全。
孩子睡得沉，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
方旭重新走进家门，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先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没有藏人，然后才回到客厅，捡起那个纸团。
纸条很粗糙，是从什么文件背面撕下来的。字迹潦草狂乱，圆珠笔的墨水还渗开了些，但内容清晰可辨：
“这只是开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没有署名，但方旭知道是谁。
他掏出手机，第一通电话打给孟诚：“老孟，来我家一趟，带上晓雨。出事了。”
第二通电话打给物业：“我是12号楼1202的业主，我家被砸了，阳台玻璃全碎。还有，地下停车场我的车可能也有问题，请马上派人查看。”
挂断电话，他站在一片狼藉中，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愤怒，不是恐惧，就是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累。这一年多来，他像在打一场没有尽头的仗，每一次以为快要结束时，总会有新的变故。
走廊传来脚步声，保安老刘带着两个年轻保安匆匆赶来。老刘五十多岁，在这个小区干了十几年，认识方旭一家很多年。
“方先生，这……”老刘看到屋里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回事啊这是？”
“有人砸了窗户。”方旭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老刘，麻烦你先帮我看看女儿，在门外长椅上睡着。我怕这里有碎玻璃，不安全。”
“好好好。”老刘赶紧出去，轻轻抱起筱云，“我先带孩子去物业办公室，让我老伴照看着。”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声音：“刘队，地下停车场c区23号车位，那辆黑色奥迪……被人划得不成样子了，还喷了红漆。”
老刘脸色一变，看向方旭。
方旭闭了闭眼：“是我的车。”
“报警吧方先生，这太严重了。”老刘说。
“先调监控。”方旭说，“我要知道是谁干的。”
监控室在物业办公楼的地下室。方旭、老刘，还有接到电话赶来的孟诚和秦晓雨，四个人挤在小小的房间里。空气里有陈旧设备散发的热量和灰尘的味道。
保安操作着电脑，调出今天早上的监控记录。
“从几点开始看？”保安问。
方旭想了想：“早上七点以后。我七点出门送筱云上学，那时还好好的。”
画面快进。七点十分，方旭的车驶出地下停车场。七点半，陆续有业主开车上班。八点，九点，一切正常。
“停。”方旭突然说。
画面定格在九点十七分。地下停车场入口处，一辆白色轿车刷卡进入，而在它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闪过，跟着车溜了进去。
尽管戴着帽子，低着头，但方旭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是秦思思。
孟诚骂了句脏话。秦晓雨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上来。
继续播放。秦思思躲在柱子后面，等那辆车停好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向c区。画面切换到c区摄像头，角度正好能拍到23号车位。
接下来的十分钟，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屏幕。
他们看着她站在车旁发呆，看着她掏出美工刀，看着她在车身上划下一道道狰狞的伤痕，看着她喷漆，看着她退后几步欣赏自己的“作品”，然后离开。
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连她脸上的表情都能看清——那不是愤怒，不是疯狂，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的破坏欲。
“去单元楼入口的监控。”方旭的声音很冷。
画面切换。九点四十分，秦思思从侧门进入小区——不是走正门，而是从围墙翻进来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她绕到12号楼，没有走单元门，而是进了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里没监控。”保安说，“但每层楼的走廊有。”
快进到十点零二分，十二楼消防通道的门开了，秦思思探出头，左右张望，然后快速走向1202室。她在门口停留了几分钟，似乎在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她走向消防通道的窗户，翻身出去。
“阳台外面没有摄像头。”保安说，“但十二楼的邻居家门口有。”
切换到邻居家的门铃摄像头——这是方旭对门那户新装的智能门铃，视角正好能拍到方旭家的阳台侧面。
画面上，秦思思踩着空调外机，艰难地挪到阳台外。她捡起什么东西——画面放大，是一块砖头。第一下，第二下，玻璃碎裂。她扒着窗框往里看，扔进一个纸团，然后仓皇逃离。
时间定格在十点二十一分。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风扇的嗡嗡声，和秦晓雨压抑的啜泣。
“报警吧。”孟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方旭点点头，拨通了110。
警察来得很快，两辆警车，四名民警。带队的是个三十多岁的警官，姓周，目光锐利，做事干练。
周警官先查看了现场，让技术科的同事拍照、提取指纹。方旭家的门把手上、窗框上、还有那个纸团上，都发现了清晰的指纹。
“我们会带回去比对。”技术警察说，“但看监控，应该就是这个人。”
接着去了地下停车场。看到那辆被划得面目全非的奥迪时，连见多识广的警察都皱了皱眉。
“这是有多大仇啊。”一个年轻警察小声嘀咕。
周警官看向方旭：“方先生，您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方旭说，“是我前妻，秦思思。我们今天早上刚向法院提交了诉讼材料，申请永久剥夺她的探视权。”
“因为昨天她在公园推搡我女儿的事。”方旭补充道，“她有行政拘留记录，今天早上刚被释放。”
周警官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也就是说，她出狱后第一时间就来报复您。”
“可以这么理解。”
现场勘查结束后，所有人回到派出所做笔录。这次的程序比上次更正式，因为涉案金额大——4S店的初步估损，修车费用至少五万，加上窗户玻璃和可能的其他损坏，已经达到了刑事立案标准。
做笔录时，周警官问得很详细。方旭把这一年多来的事都说了，从离婚到骚扰，从造谣到推搡，再到今天的破坏。
“您之前报过警吗？”周警官问。
“报过，多次。”方旭拿出手机，翻出之前的报警记录和回执，“最近一次是十天前，她推我女儿，行政拘留十日。再往前，她在公司闹事，也是行政拘留。”
周警官一页页翻看记录，表情越来越严肃：“这种情况，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而且有多次前科，情节严重。”
笔录做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筱云在物业办公室睡着了，秦晓雨陪着她。孟诚一直等在派出所外面。
周警官拿着立案决定书走过来：“方先生，我们已经正式立案了。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秦思思的行为，已经涉嫌刑事犯罪。”
他把决定书递给方旭：“我们会立即启动抓捕程序。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谢谢周警官。”
走出派出所，夜风很凉。方旭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
“老方，今晚去我那儿住吧。”孟诚说，“你家没法待了，满地玻璃碴，还有冷风灌进来。”
方旭摇摇头：“我得回去收拾，不然筱云明天醒来看到，会害怕。”
“那至少今晚别回去了，找个酒店。”孟诚坚持，“你也需要休息。”
最后折中，方旭带着筱云去了附近的酒店。秦晓雨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酒店房间里，筱云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惊颤一下。方旭就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
秦晓雨坐在沙发椅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姐夫，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不关你的事。”方旭说，“晓雨，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可是她是我姐……”秦晓雨的眼泪又掉下来，“一想到她现在可能躲在哪个桥洞下，可能明天就要被抓，我……我心里难受。”
方旭沉默了片刻，说：“晓雨，你得明白，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从她划车砸窗的那一刻起，她就没给自己留退路了。”
秦晓雨点点头，擦掉眼泪：“我知道。我就是……就是觉得，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这个问题，方旭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但现在，他不问了。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保护筱云，重要的是结束这一切。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警官发来的信息：“方先生，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与秦思思的指纹完全匹配。我们已经申请了通缉令，会尽快将她抓捕归案。”
方旭回复：“谢谢。”
放下手机，他看着熟睡的女儿。孩子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睡梦中，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像是抓住唯一的依靠。
方旭俯身，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一吻。
“睡吧，宝贝。”他轻声说，“爸爸会处理好一切的。”
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夜色深沉。但这一次，方旭知道，天快亮了。
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要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