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太和殿的铜鹤已镀上一层金边。萧绝踏着朝露走上丹陛时,阶下侍立的朝臣队列里,多了几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那是新科进士中的寒门子弟,藏蓝色的官袍在晨光里泛着清简的光泽,与两侧朱紫相间的世家旧臣形成鲜明对比。
“陛下驾到——”
随着秦风拉长的唱喏声,萧绝在龙椅上落座,目光扫过阶下。最前排仍立着李斯等几位辅政老臣,花白的胡须在朝服上投下稀疏的影,而稍后排,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挺直脊背,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昨夜批阅文书的墨痕——那是寒门出身的新科探花郎周砚,他手里捧着的盐政改革奏折,边角还带着乡野书斋特有的草屑气。
“有事启奏。”萧绝的声音撞在殿梁上,惊起梁间积尘。
率先出列的是户部尚书,他捧着账册的手微微发颤:“启奏陛下,新政推行三月,江南盐税入国库一百二十万两,较去年同期增七成——皆因周探花所提‘官盐直营、商民分利’之法奏效。”
周砚闻声出列,青布官靴在金砖上踏出轻响:“臣不敢居功,皆赖陛下破除‘盐引世袭’旧制,让商户凭实绩领引,方得此成效。”他抬头时,额角还留着早年在私塾教书时被戒尺打的浅疤,“臣近日巡查淮盐产地,见盐民已能按月领工钱,再无豪强克扣之苦。”
萧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赏周砚锦缎百匹,准其入值中枢书局,参详税制改革。”
阶下响起细碎的抽气声。谁都知道中枢书局是草拟国策之地,历来只容世家子弟出入。周砚愣住时,身后的寒门同僚已悄悄挺直了腰杆——那是比百匹锦缎更重的恩宠。
退朝后,萧绝在御书房翻着新科进士的履历。最末页粘着张泛黄的纸,是周砚当年在乡学写下的《悯农赋》,墨迹被雨水泡得发晕,却仍能看清“但愿仓廪实,莫使饿殍眠”的字句。
“陛下,”秦风捧着茶进来,“吏部尚书李大人递了辞呈,说‘新政需新力,老臣朽矣’。”
萧绝抬眉。李尚书是三朝元老,祖上五代皆为显宦,昨夜却亲往周砚寄居的客栈,将祖传的《盐铁论》抄本赠予这个曾被他斥为“泥腿子”的年轻人。
“准了。”萧绝在辞呈上盖印,朱砂落纸时,窗外传来新科进士们的谈笑声——他们正结伴去翰林院,青色官袍在红墙下流动如溪,像极了江南初春解冻的河水。
暮色漫进漪澜苑时,苏晓晓正对着新政布告图出神。图上用朱笔圈出的寒门官员任职地,从江南盐场到西北驿站,密密麻麻如星子落棋盘。
“看什么呢?”萧绝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发顶,“周砚上午递了密折,说要在各州设‘劝学馆’,让盐民子弟免费读书。”
苏晓晓转身时带起一阵香风,鬓边银簪晃了晃:“我让绣坊赶制了百套学子服,明日让驿马送去。”她指尖点过图上的蜀地,“这里的茶马古道改了新商路,昨日有商户说,山民的花椒能卖到江南了。”
萧绝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她也是这样指着流民分布图,说“该让他们有地种、有书读”。如今那些曾标着“赤贫”的地域,正被新栽的桑林、新开的学堂一点点覆盖。
夜漏滴答时,中枢书局的灯还亮着。周砚和几位寒门同僚围着沙盘推演漕运路线,烛火在他们磨出薄茧的指节上跳动。沙盘旁堆着各地送来的报喜信:苏州织户用上了新织机,泉州港的商船比去年多了三成,就连最偏远的漠北驿站,也传来“牧民子弟入学堂”的消息。
萧绝站在宫墙上,看月光漫过太和殿的琉璃顶。远处更夫敲过三更,隐约传来翰林院的读书声——那声音里没有了世家子弟的矜贵腔,多了些田埂上的质朴气,像春夜里拔节的麦禾,带着要刺破土壤的蛮劲。
他忽然想起苏晓晓白日里的话:“新政不是换几个人,是让每个想做事的人,都有地方使劲。”
风穿过角楼铜铃,响声清越如泉。萧绝摸出怀里的《劝学馆章程》,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稻叶——那是周砚今日呈奏折时,不小心带进来的,带着江南水田的湿润气。
天快亮时,第一缕光爬上乾清宫的龙纹柱。萧绝提笔写下批文,墨汁落在纸上,晕开如旭日初升:
“准劝学馆,天下学子,不问出身,皆可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