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陈雪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中惊醒的。
她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浅眠。昨夜那刺眼的一幕,金俊明对沈薇露出的松弛笑容,像一部默片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因此,当卧室外传来清晰的、并非幻觉的碗碟轻碰声和脚步声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丈夫归来,而是——进贼了?
心脏猛地一缩,残存的睡意瞬间驱散。她几乎是本能地滑下床,赤着脚,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猛地拉开了卧室门,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准备搏斗的惊惶冲了出去
然而,客厅里晨光明亮,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瓷盘,里面是她爱吃的太阳蛋、煎得焦香的培根、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旁边还有一小杯鲜榨橙汁。而那个站在餐桌旁,正将温好的牛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男人,不是金俊明又是谁?
他穿着休闲的卫衣和长裤,头发还有些蓬松,看起来是刚洗漱完。看到陈雪这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冲出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自然、带着温暖和些许调侃的笑容:
“领导,醒了?今天怎么这么警觉,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陈雪僵在原地,不得不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没有醒来。
昨晚上那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默契微笑的丈夫,和眼前这个系着围裙、准备好早餐、笑容温暖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金俊明将牛奶放在桌上,见她还在发愣,便笑着走过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搂住她的肩膀,带她去洗漱:“别发呆了,赶紧去刷牙洗脸吃早餐,然后我们就出发。其他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放在门口了。”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陈雪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极其敏捷地躲开了他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着一种防御的本能。
“什么出发?”陈雪一脸迷茫。
金俊明的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失落。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心想毕竟冷战了一周,妻子有些小情绪、需要一点时间重新适应亲密接触,也是正常的。
他相信,只要今天按照计划进行,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我们去翠云峰啊,晶晶不是和你说好了吗?晶晶昨晚给我发信息,说也跟你确认过了,你都答应她了。”
他语气轻快。
翠云峰是位于近郊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峦,以秋日层林尽染闻名,很适合一日徒步。
陈雪瞬间全明白了。
是女儿金晶。这小丫头,肯定是听到自己说她爸一周没回家,心里着急,便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设计了这么一出“父母重修旧好”的俗套戏码。先分别通知他们,造成既定事实,再利用家庭活动逼他们和好。
想到这里,陈雪心里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暖意和酸楚,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会心疼妈妈,会想办法弥合家庭的裂痕。
如果……如果昨晚上她没有去金俊明公司,没有看到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此刻她该是多么欣喜,会半推半就地落入女儿这“甜蜜的圈套”。
可是,没有如果。
她毕竟去了。她看到了他和另一个女人刺眼的默契,看到了他那个她久违的、却对别人展露的松弛笑容。此刻,看着餐桌上他精心准备的早餐,看着他脸上那毫无阴霾、充满期待的笑容,陈雪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阵阵反胃——他一大早赶回来做的这一切,在她眼里都蒙上了一层虚伪的色彩。
“我……”陈雪避开金俊明期待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我今天公司有急事,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临时约了见面,我必须到场。所以……没办法去爬山了。”
金俊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不解。
“什么客户非得周末见?不能推掉吗?我们都答应晶晶了,孩子期待了好久……”他试图争取,语气里带着急切,“雪,就一天,工作永远做不完的。我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出去走走了。”
陈雪只是摇头,态度异常坚决:“推不掉,很重要。”
金俊明这个理工男,在某些方面有着近乎执拗的认真。他见软的不行,甚至带上了几分平日里极少显露的、近乎哀求的“小男人”劲头,围着陈雪打转:“老婆,别这样嘛……我都跟晶晶打包票了……你看我东西都准备好了……翠云峰这个时候风景正好……你就当陪陪孩子,也当放松一下,好不好?求你了……”
他越是这般恳切,陈雪心中那股混杂着背叛感、愤怒和悲哀的情绪就越是汹涌。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不对他吼叫,不将昨晚看到的一切摔在他脸上。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真的去不了。”她重复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你自己带晶晶去吧。替我……跟女儿好好解释一下。”
金俊明看着她毫无转圜余地的侧脸,眼神从困惑、失望,渐渐染上了一层受伤的神色。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
“……好吧。”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落寞,“那……你记得把早餐吃了。”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她,只是默默地走到玄关,背起那个装满了野餐食物和登山装备的双肩包,换好鞋,然后轻轻拉开了门。
“我走了。”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陈雪一个人,和桌上渐渐失去温度的早餐。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些的食物上——那个完美的太阳蛋,那焦香诱人的培根……这一切,在昨晚那个画面面前,都变成了莫大的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她一步步走到餐桌前,端起那盘太阳蛋,走到厨房,毫不犹豫地,连同盘子一起,将它扣进了垃圾桶里。
接着是培根,是吐司,是那杯已经凉透的牛奶……她动作机械,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倾倒食物,而是在清理某种让她恶心、让她无法忍受的东西。
橙汁被她直接倒进了水槽,黏稠的液体顺着排水口缓慢地消失。
当所有他准备的早餐都彻底消失在垃圾桶深处后,她撑着冰冷的流理台,微微喘息着。
这个家,此刻,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