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接到那个电话后，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站了很久。阳光从东窗爬到西窗，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缓慢移动的光痕。
他像一尊突然被注入电流的雕塑，从长久的僵滞中苏醒过来，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灼热感。
学校。小程序。见面详谈。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碰撞，撞出一簇簇细小的火花。火花虽小，却足够照亮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重新开始沉重跳动的声音，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希望的鼓点上。
他打开电脑，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开始搜索一切与“智慧校园”、“教育小程序”相关的资料，脑子里快速构建着功能模块、技术架构、交互逻辑。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太久的人，突然看见远处摇曳的绿洲，顾不上辨别海市蜃楼的可能，拼尽全力向那个方向奔去。
他甚至忘了吃午饭。
下午三点，门锁转动的声音把他从代码的世界里猛地拽了出来。严丽回来了，手里提着从学校食堂打包的饭菜。她看了一眼书房里亮着的屏幕和陈阳骤然亮起的眼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先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豆豆被暂时送到了同小区要好的同学家玩。这种刻意的安排，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凝重。
“电话接到了？”严丽先开口，夹了一筷子青菜，没看陈阳。
“接到了。”陈阳放下碗，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急切，“是学校后勤部的人，说周校长让联系的。严丽，这到底……”
“是我跟校长提的。”严丽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学校要做个小程序，预算有限。我想到你，就跟校长推荐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陈阳知道这背后绝不简单。严丽在学校里是骨干，也是出了名的“有分寸”，从不轻易动用私人关系。她能开这个口，意味着她押上了自己在学校的信誉和脸面。
“预算……大概多少？”陈阳问出最现实的问题。
严丽抬起眼，终于看向他：“校长没说死，但暗示过，外面报价八到十万的，学校承担不起。我估计，最多……三万，可能还要包含一年的基础维护。”
陈阳心里那簇刚刚燃起的火苗，被泼了一小盆冷水。三万。刨去税点，勉强够支付张涛一个多月的工资和工作室的月租，如果算上其他成本和自己的时间，几乎是白干。
“不过，”严丽话锋一转，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第一实验小学。市里的重点。如果做得好，这就是活招牌。教育系统里多少学校？局里多少项目？周校长在教育口人脉很广。”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而且，我跟校长说了，晚上在‘春江宴’边吃边聊。那地方环境好，安静，我堂弟是那里的领班，能打折。”
陈阳愣了一下。“春江宴”是本城有名的中高档酒楼，以江鲜和私密性着称，价格不菲。严丽一向节俭，买菜都要比对三个App的价格，这次居然……
“这顿饭钱，从我工资里出。”严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陈阳，这是机会。不光是项目的机会，是让校长看到你能力、建立信任的机会。所以晚上，收起你那些技术宅的毛病，活络点，机灵点。校长问什么，你想清楚了再答，既不能显得没本事，也不能夸海口最后做不到。明白吗？”
她的话语像一套精确的指令，将陈阳刚刚燃起的、混乱的希望之火，强行纳入了她规划的轨道。陈阳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但这一次，窒息感里混杂着感激。
他知道严丽在用力，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也为这个家，在努力撬开一道缝。
“我明白。”他重重地点头，“方案我下午已经初步想了，晚上可以讲个大概。”
严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低头继续吃饭。
傍晚六点二十，“春江宴”竹韵包厢。
陈阳提前到了十分钟，坐在硬实的红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包厢装修雅致，竹影婆娑的屏风，淡淡的檀香，窗外是流淌的江城夜景。
但这安静雅致的氛围，反而让他更紧张。他反复默背着准备好的说辞，检查手机里临时赶制的ppt是否有错漏。
六点二十五分，严丽陪着周校长准时到了。同来的还有一位约莫四十多岁、戴着细框眼镜、笑容和煦的男子。
“陈阳，这是周校长。”严丽介绍道，脸上是陈阳很少见到的、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尊敬。
“周校长您好，久仰。”陈阳连忙起身，微微躬身。周为民校长气质儒雅，握手时力道温和，眼神却带着审视。
“这位是我们学校数学教研组的组长，李国华老师，也是学校信息化建设小组的成员，技术上的事，李老师也很懂行。”严丽接着介绍那位眼镜男子。
李国华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陈阳的手：“陈总，幸会幸会！严老师可是我们学校的才女，她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
他的手温热有力，笑容满面，但镜片后的目光在陈阳脸上迅速扫过，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
“李老师过奖了，您叫我小陈就行。”陈阳保持着谦逊。
落座，上茶。
寒暄主要是严丽和李老师在主导，话题从学校近期的活动，自然过渡到教育局的“智慧校园”倡议。周校长话不多，多数时候在听，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都切中要害。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气氛渐渐活络。
周校长终于切入正题：“小陈啊，严老师应该跟你提过，学校现在有这么个需求。局里有要求，家长也有期待，但我们是个小学，经费实在有限。严老师说你是专家，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阳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连接上包厢里的投影仪——这是严丽提醒他准备的。“校长，李老师，严丽跟我大致说了需求。我结合咱们学校的特点，初步想了三个板块的方案，您看……”
他讲得很投入，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技术实现，突出性价比和实用性。他展示了简单的原型图，说明了为什么某些“看起来很炫”的功能没必要，而某些基础功能（如稳定的通知推送、简洁的内容管理后台）必须做好。他没有回避低预算带来的限制，但提出了分阶段实施的建议，并承诺核心功能一定保质保量。
周校长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李国华老师则问题更多，更具体，甚至有些刁钻：“小陈，你说这个内容后台要简洁，那如果我们要临时加一个投票功能，快吗？”“如果后期访问量突然变大，服务器能撑住吗？费用怎么算？”“数据安全怎么保障？毕竟涉及到学生信息。”
这些问题有些超出了一个小学小程序的范围，但陈阳还是耐心地一一解答，坦诚哪些可以做到，哪些需要额外成本，哪些不建议做。他的务实和不吹嘘，似乎赢得了周校长的一些好感。
“思路很清晰，考虑也周到。”周校长最终微笑着说，“尤其是这个分阶段实施的建议，很务实。价格方面……”
“校长，”严丽适时插话，笑容温婉，“陈阳回去会做一个详细的报价方案。不过您放心，他理解学校的难处，一定会给出一个最最优惠的价格，就当是支持教育事业，也是我们家属应该做的。”
李国华哈哈一笑：“严老师这话说的，那我们可占大便宜了。不过小陈啊，技术好是一方面，后期服务跟进也很重要。学校老师忙，可能提的需求不那么专业，还得你多费心。”
“应该的，李老师。”陈阳点头。
饭局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周校长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具体细节，严丽，李老师，你们后续跟小陈多沟通。方案和报价尽快出来，我们上会讨论。”
众人起身。周校长和严丽走在前面，低声说着什么。李国华则很自然地落后一步，与陈阳并肩，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热了些：“小陈，不错，真不错！专业，实在！以后说不定咱们合作的机会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