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了九头蛇柏盘踞的死亡领域,众人终于抵达了这座鲁王宫最核心的区域——主墓室。
与之前通道的阴湿狭窄不同,主墓室异常宏伟宽阔,穹顶高悬,四壁以整块的青黑色巨石垒砌,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仙山祥云的图案,虽历经千年,依旧能感受到当年营造时的恢弘气势,试图在幽冥之地复刻人间的王权与对永恒的妄想。
墓室中央,并非直接摆放棺椁,而是一座九层台阶垒砌的圆形高台,象征着九五之尊,沟通天地。
高台之上,安置着一具巨大的、雕刻着蟠龙纹路的青铜棺椁。
棺椁并未完全闭合,露出一条缝隙,隐隐有异样的微光从中透出。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并非是这具王者棺椁,而是棺椁旁,一具靠坐在石制凭几上,形态极为奇特的“尸体”。
那“人”身穿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华贵的周代诸侯服饰,头戴冕旒,脸上却覆盖着一张造型狰狞、刻画着饕餮纹路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而他的身体,并非寻常的干尸或白骨,而是被一件由无数片细密玉片编织而成的“衣物”紧紧包裹着。
那些玉片薄如蝉翼,大小均匀,在众人手电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润而诡异的绿色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其中缓缓流动。
玉片之间以金线串联,构成繁复的图案,隐隐与人体经络穴位相对应。
更令人心惊的是,透过玉片的缝隙,似乎能看到其下的“躯体”并非枯骨,而是隐约有着皮肤的质感,甚至……仿佛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这、这是什么?金缕玉衣?”吴邪惊疑不定地问道,他只在博物馆见过汉代的金缕玉衣,但感觉与眼前这件截然不同。
这件玉衣更加精密,覆盖全身毫无缝隙,散发出的气息也并非死寂,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活性”。
王胖子一看到金缕玉衣,眼睛就亮了,搓着手道:“这可是好东西啊!看这玉质,看这金线……”
“别动!”吴三省厉声喝止了蠢蠢欲动的王胖子,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是普通的金缕玉衣。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那“玉俑”裸露在外的双手(也被极薄的玉片覆盖),指甲乌黑尖锐,长得出奇,而且似乎……比刚才微微动弹了一下?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所有人的脊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游佳萤,缓缓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千年风雪吹拂过的苍凉,在这死寂的墓室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非金缕玉衣,乃‘长生玉俑’。”她迈步上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那具诡异的玉俑,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战国时期,方士为迎合王侯对长生的痴妄,以秘法炼制。取昆仑虚深处之活玉,辅以陨铜之心,刻录聚灵阴纹,再以处女心头精血浸泡的金线串联。身着此俑,埋于特定龙脉阴穴,可保尸身万年不腐,魂魄……困于方寸之间,不入轮回,承受无尽孤寂,谓之‘长生’。”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像是一把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万年不腐”、“魂魄困于方寸”、“无尽孤寂”……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并非永恒的美好,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比死亡更可怕的诅咒。
吴邪听得浑身发冷,颤声问道:“游小姐,你的意思是……这里面的人,还……还‘活’着?”
游佳萤的目光落在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上,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其后扭曲的灵魂。
“活?或许吧。感知犹存,意识被困在早已死去的躯壳里,感受着时光一寸寸碾过,却无法动弹,无法言说,只能与黑暗和寂静为伴,千年,万年……这,便是他们追求的长生。”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嘲讽,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亲身经历的悲凉。
那悲凉并非为她自己,而是为这千百年来,前赴后继陷入此等虚妄陷阱的愚者。
王胖子脸上的贪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我滴个乖乖,这哪是长生,这他娘的是无期徒刑啊!还是单间禁闭!”
就在这时,那玉俑覆盖着玉片的手指,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连带那青铜面具下紧闭的眼皮,也似乎开始微微颤动!
“它……它要醒了?!”潘子骇然道,下意识地端起了枪。
“是外界生人的气息,激活了玉俑内残存的活性。”游佳萤冷静地判断道,“此物违背阴阳伦常,留存于世,终成祸患。”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张起灵空茫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他一步踏出,黑金古刀已然出鞘半尺,冰冷的杀意锁定了那具开始微微震颤的玉俑!
他的本能,或者说他血脉深处属于张家族长的职责,让他对这类“不该存在”之物,有着天然的毁灭冲动。
“小哥?”吴邪惊讶地看着他。
吴三省也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权衡。
这玉俑无疑是极其珍贵的文物,但其蕴含的诡异和危险,也让他心生忌惮。
“小哥是想毁了它?”王胖子咋舌,“这、这可是国宝啊……”
“国宝?”游佳萤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蕴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以无数少女性命、以扭曲天道轮回换来的‘宝’?还是……一个囚禁了灵魂两千年的牢笼?”
她的目光转向张起灵,与他那充满毁灭意志的眼神对视,没有丝毫劝阻,反而带着一种深切的认同与……支持。
她看着那蓄势待发的黑金古刀,轻声道:“虚假的长生,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真正的永恒,并非肉体的存续,而是……”她的话语微微一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张起灵,眼神复杂难明。
但她未尽的言语,似乎与张起灵此刻的行动产生了共鸣。
他不再犹豫,黑金古刀彻底出鞘,黝黑的刀身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带着斩断一切虚妄与不祥的决绝,化作一道乌黑的闪电,直劈玉俑的脖颈之处!那里是玉片连接最紧密,也被认为是维系其“生机”的关键节点!
“吼——!”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玉片的瞬间,那玉俑猛地睁开了眼睛!青铜面具下的双眼,并非活人的眼眸,而是两团浑浊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幽绿色光芒!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扭曲的咆哮,覆盖玉片的手臂猛地抬起,竟试图去抓那斩落的黑金古刀!
“小心!”吴三省惊呼。
张起灵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刀势不变,甚至更快!在那布满玉片的手臂抓住刀锋之前,黑金古刀的刀尖已经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精准地刺入了玉片缝隙之中!
“咔嚓……嘣!”
一连串玉片碎裂、金线崩断的清脆声响爆开!
刀锋上蕴含的古老力量与玉俑内的阴邪之气剧烈冲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那玉俑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嚎叫,眼中的幽绿光芒疯狂闪烁,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缠绕其身的金线寸寸断裂,无数温润的玉片如同失去了维系般,纷纷剥落、坠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玉片脱落之处,露出的并非栩栩如生的躯体,而是迅速变得漆黑、干瘪、如同焦炭般的真正尸身!
那尸身张大了嘴,脸上凝固着极致痛苦和怨恨的表情,在玉片完全脱落的瞬间,便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沙雕,哗啦一声,彻底坍塌,化作一地飞灰,只留下那狰狞的青铜面具,“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动了几下,停在尘埃里。
墓室中,那令人不安的“活性”气息,随着玉俑的毁灭,彻底消散无踪。
只剩下满地失去光泽的碎玉和断裂的金线,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所有人都沉默了,怔怔地看着那堆飞灰和青铜面具。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喃喃道:“……就这么……没了?”
吴邪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既有对玉俑诡异存在的恐惧,也有对张起灵果决出手的佩服,但更多的,是对游佳萤那番话的深思。
“虚假的长生是诅咒……” 这句话,配合着玉俑毁灭时那凄惨的景象,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游佳萤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堆飞灰,眼神悠远,仿佛透过这两千年的尘埃,看到了更多类似的故事,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上演,循环往复。
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竟流露出一种极淡的疲惫,那是看透了太多生死轮回、人性痴妄后的倦怠。
张起灵默默收刀归鞘,走到她身边。
他没有看那堆飞灰,空茫的目光落在游佳萤带着倦意的侧脸上。
他似乎感知到了她情绪的低落,沉默地,再次伸出手,将他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了她自然垂落、依旧冰凉的手背。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仅仅是本能,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笨拙的安慰意味。
游佳鸢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温度,微微一愣,侧头看向他。
他空茫的眼底,依旧映不出她的倒影,但那紧抿的唇线,和掌心固执传递过来的暖意,却像是一道无声的壁垒,将她从那千年孤寂的悲凉思绪中,短暂地隔绝开来。
她轻轻反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没有言语。
墓室中,玉俑的谜题已解,长生的虚妄被斩破。
而关于真正永恒的思考,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