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而热烈的海风,取代了内陆初春那点残存的寒意,扑面而来。
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这座位于南海之滨的偏僻小岛上,将粗糙的沙砾、低矮的热带灌木以及停靠在简陋码头边的几艘旧船,都镀上了一层刺眼的白光。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和滩涂,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仿佛亘古不变的背景音。
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喧嚣,是文明触角末梢的躁动。
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味道,还隐隐混杂着柴油、汗液以及一种……属于不同势力交汇时,特有的紧张与审视的气息。
吴三省的队伍率先抵达了约定的汇合点——一处位于岛屿背风面、由几间废弃渔民石屋改造的临时据点。
经历了鲁王宫的惊心动魄,再次面对浩瀚无垠、却暗藏杀机的大海,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吴邪看着蔚蓝的海面,心中既有对未知海底世界的好奇,也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忐忑。
王胖子则忙着用手扇风,抱怨着这见鬼的天气和糟糕的环境。
游佳萤和张起灵站在人群稍远的位置。
她依旧是一身素色简便的衣着,脸上戴着遮挡强光的轻薄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海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发丝,她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静谧的时空,与这热带海岛的燥热格格不入。
张起灵站在她身侧,沉默如磐石,黑金古刀包裹得严实,背在身后。
他的目光空茫地扫过海面、礁石和那些石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只有在偶尔有海鸟惊飞,或浪涛拍岸声骤然加剧时,他身体的肌肉会几不可查地绷紧一瞬,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
没过多久,另一支队伍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码头的土路上。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身形高挑矫健,穿着合身的卡其色探险服,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她有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明艳大气,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冷静,带着一种职业化的、不带多余情感的审视。
她便是阿宁。
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装扮精干、眼神警惕的队员,有中国人,也有几个外籍面孔,装备明显比吴三省这边要精良和专业得多,统一制式的背包、通讯设备,甚至能看到一些特殊材质的潜水装备箱。
他们行走间步伐协调,眼神不断扫视四周,显然训练有素。
而在这支队伍中,一个戴着标志性小圆墨镜、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正是黑瞎子。
他混在阿宁的队伍里,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早已将吴三省这边的人员构成,尤其是游佳萤和张起灵,尽收眼底。
“吴三爷,久仰。”阿宁走到近前,声音清脆,带着公事公办的干脆,伸出手与吴三省礼节性一握,“我是阿宁。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愉快。”
“阿宁小姐,幸会。”吴三省脸上挂着商人式的圆滑笑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她身后的队伍,尤其在看到黑瞎子时,眼神微微一闪。
“哟!小吴同志,胖爷!又见面了!”黑瞎子笑嘻嘻地越过阿宁,熟稔地跟吴邪和王胖子打招呼,仿佛他本就是吴三省这边的人。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游佳萤和张起灵,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语气带着夸张的熟络,“小阿萤,哑巴张!可想死瞎子我了!这破地方又热又潮,哪有咱们家小院待着舒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朝着游佳萤走去,仿佛只是老朋友重逢的寒暄。
阿宁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敏锐地察觉到,黑瞎子对那两位,尤其是那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的态度,与对吴三省等人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默契的熟稔。
她之前收集的情报显示,黑瞎子与吴三省请来的两位“高手”关系匪浅,但亲眼所见,那种无形的联结感比她预想的还要紧密。
而那位被称为“小阿萤”的女子,虽然静立不语,周身那股超然物外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警惕。
游佳萤对于黑瞎子的热情招呼,只是微微颔首,隔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
张起灵更是连眼神都未曾给一个,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空茫世界里。
黑瞎子似乎早已习惯,毫不在意地走到游佳萤身边,借着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身体极其巧妙地侧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快速说道:“队伍里混了‘东西’,左后方那个穿灰色速干衣、眼角有疤的,还有他旁边那个总低着头摆弄仪表的,气息不对,像是汪家驯出来的狗。”
游佳萤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但她的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水流,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地扫过黑瞎子所说的那两个方位。
在掠过那个眼角带疤、看似在检查装备的队员时,她的视线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随意一看,但那一瞬间,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
她同样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指向阿宁队伍里另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正在整理绳索的队员,声音低得如同呓语:“那个,也是。小心他们身上的‘印记’。”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神骤然一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哈哈一笑,大声道:“还是小阿萤你细心,这鬼地方太阳是毒,是该注意防晒!”他这话看似是对游佳萤说的,实则是对刚才那瞬间信息交换的完美掩盖。
两人的交流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除了他们自己,无人察觉。
阿宁看着黑瞎子与游佳萤那看似平常的互动,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她走上前几步,目光直接落在游佳萤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这位是……?黑眼镜,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她刻意强调了“朋友”二字。
黑瞎子嘿嘿一笑,挡在游佳萤身前半步,懒洋洋地说道:“阿宁老板,这位是游小姐,这位是哑巴张兄弟,都是三爷请来的高人,也是瞎子我的老朋友。这次行动,有他们在,咱们的安全系数那可是直线上升啊!”
阿宁没有理会黑瞎子的插科打诨,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游佳萤身上,试图穿透那层面纱,看清其后的真容与底细。
“游小姐?”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不知游小姐对这次海底墓的勘探,有何高见?我们团队需要确保每一位成员都能发挥作用。”
这是一种直白的质疑和立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吴三省不动声色,潘子眼神警惕,吴邪和王胖子则有些紧张地看着游佳萤,不知道这位神秘的游姐姐会如何应对。
游佳萤终于缓缓抬眸,隔着一层薄纱,与阿宁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对视。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阿宁那充满压迫感的审视,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
她没有回答阿宁关于“高见”的问题,只是用那清冷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海下的东西,有时候比陆上的,更不喜欢被打扰。”
说完,她便不再看阿宁,微微侧身,对身旁的张起灵轻声道:“小官,我们到那边阴凉处等。”
张起灵空茫的目光因她的话语而移动,没有任何迟疑,沉默地跟随着她的脚步,走向旁边一处石屋的阴影下,将阿宁和她那支精锐的队伍,以及所有探究、警惕、好奇的目光,都留在了身后灼热的阳光下。
阿宁看着那一前一后、仿佛自成一方天地的两个背影,尤其是游佳萤那完全无视她存在的淡然态度,让她精心维持的职业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黑瞎子看着阿宁吃瘪的样子,墨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
他清楚,汇合只是开始,真正的暗流,此刻才在这座孤悬海外的岛屿上,悄然涌动起来。
而游佳萤那句关于“海下东西”的提醒,更像是一句谶语,预示着前路的莫测与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