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额头的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福伯心上。他强压下慌乱,先用冷毛巾一遍遍敷在孩子额间,又翻出私藏的清热草药,匆匆熬了碗浓黑的汤剂。可一碗药喂下去,秦羽的小脸依旧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如鼓,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里满是痛苦,意识也渐渐模糊。
土方子全然无效,病情来得凶急,再耽搁不得!必须立刻请大夫!
福伯瞥向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已是亥时三刻,府中各处早已落钥,除了巡夜护院,无人能随意走动。可他顾不上这些了。将秦羽用厚棉被裹得严实,确认暂时无虞,福伯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偏院那扇久未全开的木门。
夜风裹挟着寒意灌入院中,吹得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福伯没有半分迟疑,大步流星直奔医官院——那是府中专为权贵诊治的地方,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透着急不可耐。
刚穿过一道月洞门,两道身影骤然拦住去路。巡夜护院提着灯笼,光晕里的脸透着公事公办的冷硬。“站住!福伯?深更半夜,何事喧哗?”为首的小队长认得他,语气里满是审视。
福伯心急如焚,竭力稳住声调:“两位兄弟,通融则个!小公子突发急症,高烧不退,老奴得立刻请王医官救命!”
“小公子?”护院队长眉头一蹙,与同伴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福伯,府中规矩您是老资历了——亥时后无对牌或主子手令,不得擅请医官。更何况……”他压低声音,“蕙兰院早有吩咐,锦华堂的事,需格外‘谨慎’。”
这话如冰水浇头,福伯瞬间如坠冰窟。周氏不仅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连求医的路都早早就堵死了!这轻飘飘的“谨慎”二字,竟是要困死这孩子的枷锁!
“小公子性命攸关!真出了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福伯须发倒竖,低吼着试图以身份施压。
护院队长面露难色,脚步却纹丝不动:“老伯,您别为难我们。规矩就是规矩。要不……您等天亮?或是先去请示周夫人?”
请示周氏?那分明是与虎谋皮!福伯气得浑身发抖,知道再多说无益。他猛地转身,不再纠缠,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秦啸天外书房“澄心斋”。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可澄心斋外的侍卫,比护院更显铁面无情。
“国公爷已安歇,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福伯,请回吧。”侍卫长声音冷硬如磐石,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老奴有十万火急的事!小公子病危,求您通传一声!”福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老泪纵横,重重磕下头去,额头与石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求您了!救救小公子!”
侍卫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狠下心摇头:“福伯,非是我不近人情。国公爷近日为边境军务焦头烂额,昨夜几乎未眠,刚歇下就吩咐过,谁也不许惊扰。您就是磕破了头,我也不敢放您进去。”
希望如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福伯跪在地上,刺骨的寒意从膝盖蔓延到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绝望死死攫住了他。权势、规矩、人心的冷漠,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和垂危的孩子困死在这深宅囚笼里。他望着澄心斋紧闭的朱门,那扇象征着府中最高权力的门扉,此刻竟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也不知是怎样失魂落魄往回走的。夜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影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小公子……
就在他心如死灰,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即将踏入锦华堂偏院的昏暗甬道时,斜刺里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福伯。”
福伯猛地惊觉,循声望去——廊柱的阴影下,立着个穿青色棉袍、提药箱的年轻男子。他认得这人,是王医官的徒弟林医师,平日里沉默寡言,医术却据说已得师父七八分真传。
“林…林医师?”福伯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医师快步上前,将一个温热的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语速极快:“这里面是三剂‘紫雪散’,清热退烧立竿见影,温水化开喂服即可。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话音未落,他已压低帽檐,转身钻入另一条小径的黑暗中,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福伯紧紧攥着手中的药包,那丝余温如同救命稻草,让他濒临绝望的心重新燃起微光。他望着林医师消失的方向,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神秘青衣人的身影——一定是他!唯有那人,才有这般能量,能在周氏的严密封锁下,悄无声息送来救命药!
他不敢耽搁,几乎是踉跄着冲回了偏院。
厢房内,秦羽的呼吸已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福伯手忙脚乱地化开药散,小心翼翼撬开孩子紧闭的牙关,将药液一点点喂了进去。
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福伯突然惊喜地发现,秦羽额头那骇人的滚烫,竟真的在一点点消退,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悠长。
他瘫坐在摇篮边,长长舒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泣音,整个人如同虚脱。
可望着孩子重归安宁的睡颜,一个更深的疑虑猛地攫住了他:那青衣人,或是他背后的势力,能量竟大到能驱使府中医官的徒弟。他们这般不遗余力地帮秦羽,究竟所图为何?这份突如其来的“恩情”,将来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