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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露,北安门内已聚了二十余人。陈镇一方十名侍卫,皆是精壮老练之辈,腰挎长刀,神情肃穆。秦羽这边,周平领着四名挑选出来的侍卫,虽人数少,但个个眼神锐利,步履轻稳,显然功夫不弱。秦羽一身利落青衫,腰悬佩刀与太子玉佩,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陈镇见人到齐,上前两步,对众人朗声道:“今日奉太子殿下口谕,清查天禄阁旧址防火隐患,兼带清点积存旧物。尔等需仔细查验各殿阁梁柱、堆放之物,留意火烛风险,登记异常。天禄阁荒废多年,结构可能不稳,务必小心脚下,两人一组,不得单独行动。秦副统领,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秦羽微微摇头:“陈统领安排甚是周全。诸位兄弟,仔细当差,若有不明之处或发现蹊跷,即刻示警,切莫擅作主张。”

“出发!”陈镇大手一挥,队伍便朝着皇城西北角行去。

天禄阁位于宫城最西北隅,紧邻高大的宫墙,再往外便是北安门外街市。这里树木格外茂密,阳光被层层枝叶遮挡,即便在白日,也显得阴森幽暗。一片占地颇广的建筑群隐在树影深处,朱漆剥落,瓦缝生草,透着一股衰败死寂的气息。只有正门处歪斜的“天禄阁”匾额,还能依稀辨出昔日的皇家气派。

门口果然只有两个须发皆白、昏昏欲睡的老太监守着,见了陈镇亮出的东宫令牌和说明来意,忙不迭地打开生锈的锁链,推开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一股浓郁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众人掩住口鼻,鱼贯而入。前庭空旷,铺地的青石缝隙里杂草丛生。正殿高大却昏暗,里面胡乱堆着些破损的桌椅、屏风、布满蛛网的卷缸,并无甚特别。

“分开查看,两人一组。正殿、左右偏殿、后厢房、库房,一处都不要遗漏。”陈镇下令,又对秦羽道,“秦老弟,你我带几个人,去后面那片连廊和旧书库看看?听说那里早年存放过不少奇巧玩意。”

“好。”秦羽点头,示意周平带两人跟上自己与陈镇,其余人分组散开探查。

穿过正殿侧门,是一条长长的昏暗连廊,廊顶有些地方已经塌陷,露出朽烂的椽子。连廊尽头连着几间低矮的厢房和一座两层的小楼,据说是当年的书库和匠作间。

空气中那股灰尘霉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有点像铁锈,又有点像硝石,很轻微,若非秦羽刻意留意,几乎难以察觉。他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地面。连廊地上积灰甚厚,但仔细看,有些地方的灰尘似乎有被轻微扫动或踩踏过的痕迹,并非均匀覆盖,而且痕迹较新,不像是经年累月自然形成。

“陈统领,你看这地面。”秦羽停下脚步,指着地上一处隐约的鞋印轮廓,“像是近期有人走过。”

陈镇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确实。许是看守的老太监偶尔进来?或者……真有宵小潜入?”他站起身,神色凝重了些,“都打起精神,小心些!”

一行人更加警惕。走到书库小楼前,木门虚掩,门轴处有明显的、新鲜的摩擦油渍。秦羽与陈镇对视一眼,陈镇示意一名侍卫上前,缓缓推开木门。

“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楼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破窗透入些许微光,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糜。一楼堆满了蒙着厚灰的破旧书架和散落一地的腐朽书卷,并无异常。

“上楼看看。”陈镇道。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同样空旷,靠墙有几个空荡荡的大柜子,地上散落着些破烂的毡布和木箱碎片。然而,秦羽的目光立刻被墙角一处吸引了——那里堆着几个不起眼的麻袋,麻袋口没有扎紧,露出里面黑乎乎、块状的东西,旁边地上,有一些洒落的、亮晶晶的粉末。

石髓粉!还有那麻袋里的,像是……木炭?或是某种矿石?

周平也看到了,眼神一凝,看向秦羽。秦羽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陈镇也注意到了,他走过去,用刀鞘拨弄了一下麻袋里的东西,又沾了点地上的粉末闻了闻,眉头紧锁:“这是……炭?这粉末……有点怪味。不像寻常灰尘。”他回头看向秦羽,“秦老弟,你看这像什么?”

秦羽走上前,也装作仔细观察,道:“像是某种矿物碎末。此地潮湿,或许是从墙皮或旧物上剥落下来的?”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陈镇不置可否,站起身,环视四周:“这楼上看起来也没什么。许是当年留下的杂物。”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后面还有个小院和几间作坊,去那边看看。”

下了楼,从书库后门出去,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小院,院子角落还有一口枯井。院墙另一侧,连着几间低矮的瓦房,门窗大多破损。

就在他们走向那几间瓦房时,秦羽耳尖微动,似乎听到最里面那间房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磕碰的“叮”声,瞬间即逝。

他脚步未停,却给周平递了个眼色。周平会意,稍稍放慢脚步,落后了半个身位,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陈镇似乎毫无所觉,径直走到第一间房前,推门查看。里面堆着些破烂的瓦罐陶胚,似是当年匠人试烧废品。

查看完两间,到了最里面也是最大的那间房前。房门紧闭,但门楣和门槛处灰尘较少,显然近期有开合。陈镇伸手推门,门从里面闩住了。

“里面有人?”陈镇高声道,“东宫查检,开门!”

里面寂静无声。

陈镇脸色一沉,退后一步,对身边一名魁梧侍卫示意。那侍卫上前,沉肩用力一撞!

“砰!”并不结实的木门应声而开,门闩断裂。

灰尘飞扬中,众人看清了屋内情形——这屋子比外面几间都宽敞,靠墙放着几个破损的工作台,台上散落着些锈蚀的工具、零碎的铁片、铜线。地上同样有杂乱的脚印和搬运重物的拖痕。而在屋子最深处,堆着一大堆用油毡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形制不一,大小不同,不知是何物。

秦羽一眼就看出,那些油毡布是新的,与这满屋的陈旧格格不入。而且,空气中那股铁锈硝石混合的怪味,在这里明显浓郁了许多。

陈镇带人走近那堆油毡布覆盖物,用刀鞘小心翼翼地去挑边缘的毡布。秦羽与周平也缓缓靠近,全身戒备。

就在毡布被掀开一角,露出下面似乎是某种木质和金属结合的、结构复杂的支架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屋梁上方袭来!竟是七八支短小的弩箭,直射向陈镇、秦羽等为首几人!

“小心暗箭!”秦羽低喝一声,早已警觉的他身形疾闪,避开射向面门的一箭,同时拔刀出鞘,格开另一箭。周平与其余侍卫也反应迅速,或闪避或格挡,叮当声响中,弩箭大多落空,只有陈镇身边一名侍卫躲闪不及,被射中肩头,闷哼一声。

“什么人?!出来!”陈镇怒喝,挥刀护住身前,目光锐利地扫向屋梁。

屋梁上黑影晃动,竟跃下三名蒙面黑衣人,身手矫健,落地无声,手中各持短刃或分水刺,一言不发,直接扑杀过来!与此同时,那堆油毡布后面也猛地站起两人,同样蒙面,手持钢刀,堵住了通往门口的路径。

“果然有埋伏!拿下他们!”陈镇厉声道,率先迎上一名黑衣人。

狭小的屋内顿时刀光剑影,呼喝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对方虽然只有五人,但个个身手狠辣,招式刁钻,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秦羽与一名使分水刺的黑衣人缠斗,对方招式阴毒,专攻下盘和关节,秦羽以稳健刀法应对,一时难分胜负。他留意到,这些黑衣人似乎并不以杀伤为目的,更多的是在阻拦和拖延,且战且退,向那堆油毡布后方移动。

“别让他们毁了东西!”陈镇看出意图,猛攻几刀,逼退面前黑衣人,想冲向油毡布。

一名黑衣人却甩手掷出几枚黑乎乎、鸡蛋大小的圆球,砸向地面和油毡布附近。“嘭!嘭!”几声闷响,圆球炸开,爆出大团浓密呛人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弥漫整个房间,视线受阻,呼吸也感到困难。

“烟里有毒!掩住口鼻!”秦羽急喝,想起周平准备的湿布巾,连忙示意。周平迅速掏出湿巾分给附近同伴。

烟雾中,只听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器物碰撞声,以及陈镇的怒喝:“拦住他们!”

待烟雾稍散,只见那堆油毡布已被掀开大半,露出下面几个形状怪异、像是大型弓弩和投石机结合体的金属木制结构,还有几个密封的陶罐,不知装着什么。而五名黑衣人已不见踪影,屋后墙面上,一个原本被旧柜子遮挡的、黑黝黝的洞口赫然在目,显然是一条暗道!

“追!”陈镇抹了把被烟呛出的眼泪,就要带人冲入暗道。

“陈统领且慢!”秦羽拦住他,“暗道情况不明,恐有机关埋伏。当务之急,是先控制此地,查清这些机括物件,并立刻封锁天禄阁所有出入口,上报太子殿下!”

陈镇喘着粗气,看了看那幽深的暗道,又看了看地上奇形怪状的机括和陶罐,冷静下来:“秦老弟所言极是!王猛,你速带三人回去调兵,封锁天禄阁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其余人,仔细搜查此屋及周边,看看有无其他线索或暗道出口!”

秦羽也吩咐周平:“协助陈统领的人搜查,重点查看这些机括和陶罐,但勿要轻易触碰,尤其小心火烛!”

众人应命。秦羽走到那洞口前,向内望去,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有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带着土腥味。这暗道显然经营已久,且出口恐怕不在天禄阁内。

他蹲下身,在洞口边缘发现了一点踩踏的泥土,捡起旁边一根黑衣人遗落的、用来拨开油毡布的木棍,小心地拨弄了一下泥土,里面似乎混着一点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斑点,还有一丝非常淡的、特殊的腥气。

不是人血的味道……更像是什么动物?秦羽蹙眉。

这时,搜查的侍卫在屋角一个破损的瓦罐下,发现了几张被揉皱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些凌乱的线条和符号,像是某种结构草图,旁边还有些难以辨认的标记。秦羽接过一看,心中一震——这些线条,与他记忆中某些兵书上描述的“猛火油柜”、“火箭匣”的构造原理图,有几分神似!而那些标记,虽然潦草,但其中一个扭曲的火焰纹样,与他怀中的银牌纹路隐约呼应!

“大人!这里有发现!”另一名侍卫在屋外小院枯井边喊道。

秦羽与陈镇连忙出去。只见那侍卫指着枯井井沿:“这里有新的绳索摩擦痕迹,井口边的杂草也有踩踏。属下往下看了看,井似乎不深,底下好像有东西。”

陈镇命人找来绳索火把,一名身手灵活的侍卫系绳下去探查。不多时,下面传来声音:“统领!井底是干的,有通道!旁边堆着些空麻袋和工具,还有……还有一个没烧完的火把和些吃剩的干粮!通道往北边去了,看不到头!”

果然!这枯井是另一个出入口,或者至少是连通暗道的通风口和物资转运点!

“秦老弟,看来咱们捅了马蜂窝了。”陈镇脸色阴沉,“此地就是贼人巢穴之一!这些机括,还有井下的通道……他们图谋不小啊!”

秦羽正欲说话,忽听天禄阁前庭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间杂着呼喝:“什么人?!站住!”

“是王猛他们?不对,还有别人!”陈镇与秦羽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紧,立刻带人向前庭赶去。

刚冲出连廊,只见前庭中,王猛带着三名侍卫,正与另一队约十余人对峙。那队人穿着巡城司的兵服,为首的是个面色冷峻的校尉,手按腰刀,身后士兵刀出半鞘,气氛剑拔弩张。

“怎么回事?!”陈镇上前,沉声喝问。

王猛急道:“统领!属下正要出去调兵,刚到门口,就撞见这位巡城司的韩校尉带人过来,说是接到附近街坊举报,昨夜看到天禄阁方向有不明火光和异响,特来巡查!属下亮明身份,他们却执意要进来查看!”

那韩校尉上前一步,对陈镇抱拳,语气却强硬:“陈统领,卑职奉命巡查皇城外围治安。天禄阁虽在宫内,但紧邻北安门,若有贼人潜入或火患,恐殃及宫外街市。既然东宫在此查检,不知可发现异常?卑职需入内核实,以便回禀上官。”

他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过秦羽等人身上沾染的灰尘和打斗痕迹,又掠过他们手中的兵器。

陈镇面色一沉。巡城司的人来得太“巧”了!而且态度强硬。是单纯履行职责,还是……有人通风报信,来打探甚至搅局?

秦羽冷眼旁观,心中警兆大作。地火门的巢穴刚被发现,暗道尚未追踪,巡城司的人就“恰好”赶到。这绝非偶然。难道巡城司里,也有他们的人?或者,是幕后黑手动用其他力量,来施压或毁灭证据?

陈镇会如何应对?是强硬阻拦,还是妥协放行?而这韩校尉,是真的来巡查,还是别有目的?

庭院中,双方对峙,空气仿佛凝固。阳光透过树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开来的、更深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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