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的话语,恰似冰水裹着钢针,直灌秦羽耳膜,狠刺他心底。“靠自己,活着回去。”八个字冷得没有半分余地,彻底掐灭了他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福伯的死讯,更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稚嫩的心口烫下永恒的疤痕——痛到极致时,反倒催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寒凉。
他没再落泪,只抬手用沾着泥污与草屑的袖子,狠狠抹过脸颊,留下几道污浊的印子。他瞥了眼青衫客,那人仍如雕像般立在神像阴影里,面具遮去所有情绪,仿佛方才那番颠覆孩童世界的话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风语。
秦羽一言不发,紧紧攥住手中短匕,转身踏出破败的土地庙,再未回头。熹微晨光中,他的背影格外单薄,却透着一股与年纪绝不相符的决绝。
庙外荒地,比来时的暗夜多了几分清明,也藏了几分更隐晦的凶险。天光尚未大亮,正是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唯有东方天际那一线鱼肚白,催着时间分秒流逝——他必须在府中众人苏醒前,悄无声息地潜回那座华丽的囚笼。
归途心境早已天翻地覆。来时尚有对未知的惶恐与一丝渺茫希望,此刻希望尽成冰冷的复仇之火,惶恐则被破而后立的狠厉碾得粉碎。他眼神愈发锐利,感官提至极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来时路径、潜在藏身点,还有青衫客所授的诸多保命要诀。
他选了条与来时略异的路线,更曲折,也更隐蔽。像只受伤后愈发警觉的幼兽,他穿梭在废墟、窄巷与贫民区矮屋的阴影里,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重创如重枷在身,可他咬碎牙关强撑着挪动,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
当他穿过一片堆满杂物、靠近国公府后墙的区域时,一阵极轻却绝非鼠猫所能发出的窸窣声,突然从前方拐角后飘来!
秦羽瞬间顿步,身形如狸猫般蜷到倾倒的破旧马车车架后,死死屏住呼吸。他从木板缝隙里小心探看,只见两个身着市井布衣、却身形精悍、眼神如鹰的汉子,正从拐角走出,一边低声交谈,目光一边如梳子般扫过周遭角落。
“……确定是往这边来?妈的,一个小崽子,能跑多远?”
“错不了,线报说他出府后往西边去了。夫人下了死令,活要见人,死……也得把尸首带回去!”
“分头找!肯定藏在这附近!”
是周氏派来的追兵!而且绝不止这一波!秦羽心猛地沉到谷底——对方竟如此之快便察觉他离府,还布下了拦截!是被他甩掉的巡逻队报了信?还是府中早有他没察觉的隐秘监视?
两个汉子低声议罢,便一左一右展开搜查,指尖的短棍不时拨开堆积的杂物,显然是经验老道的好手。
秦羽缩在车架后纹丝不动,连心跳都觉得震耳欲聋。他清晰听见其中一人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朝自己藏身之处靠近。那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兵刃特有的铁锈气息。
他紧攥短匕,脑子飞速运转:硬拼绝无胜算,逃跑也必遭合围。绝境之中,一丝灵光突然闪过。
就在那汉子的脚步声已到车架另一侧,即将绕过来发现他的千钧一发之际,秦羽的目光骤然锁定身旁一堆沾着油污的破麻布,以及几块松动的砖石。
险中求胜的计策瞬间成型!
他脚尖轻点,极其敏捷却又悄无声息地将一块砖石踢向不远处那堆摇摇欲坠的空木桶。
“哐当!”
声响不算震耳,却在寂静的黎明里格外清晰,在杂物区另一端炸开!
“在那边!”靠近车架的汉子立刻低喝,脚步陡然转向,朝着木桶倒地的方向疾冲。另一侧的汉子也闻声包抄过去。
就是现在!
秦羽如鬼魅般从车架后窜出,没有往远离国公府的方向逃,反倒朝着后墙一处阴影直线狂奔——他深谙“最危险处便是最安全处”的道理,对方定然料定他会拼命逃远,绝想不到他敢反身往“囚笼”里钻!
他爆发出全身潜能,身形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地面飞掠。身后很快传来汉子们察觉上当的怒骂与急促的追赶声,可他半点不回头,只顾着往前冲。
高耸的后墙近在眼前,他看准一处藤蔓茂密、墙体略有凹凸的位置,手脚并用地攀援而上,动作矫捷如猿猴。
就在他指尖刚够到墙头,正要发力翻越的瞬间,一道冰冷戏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落下,像毒蛇吐信般刺入耳膜:
“小老鼠,游戏该结束了。”
秦羽猛地抬头,只见墙头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道身影。逆着微弱晨光,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能瞧见那人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里的轻蔑与笃定,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再无挣扎之力的猎物。
是之前在池塘边用弩箭偷袭他的黑衣人?!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