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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押素荷的房间外已乱作一团。两名值守太监面色惨白,额头磕出了血印——竟是方才阻拦素荷时被她挣扎所伤。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素荷仰面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额头右侧血肉模糊一片,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和头下的粗布枕头,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一名太医正满头大汗地施针止血,旁边小太监捧着药箱和清水,手都在抖。

秦羽与陈镇冲入房中,见此情形,俱是心头一沉。

“怎么回事?!”陈镇厉声喝问一名值守太监。

那太监带着哭腔道:“回、回统领大人!方才素荷姑娘突然醒转,眼神直勾勾的,奴婢们正要问话,她猛地就坐起来,发了疯似的喊‘我不想死!别来找我!’,然后就一头撞向那边的墙壁!奴婢们扑过去拦,已经晚了……”他指了指墙面一处明显的暗红色撞痕。

秦羽走到床边,太医刚好施完最后一针,擦了把汗,回头见到秦羽腰间的玉佩,连忙行礼。

“人怎么样?能救吗?”秦羽沉声问。

太医脸色凝重:“回大人,伤在太阳穴上方,创口颇深,颅骨恐有损伤。血暂时止住了,但瘀血内积,邪风入脑,情况……十分凶险。下官已用了提气续命的针法,若能熬过今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即便醒来,神智能否清明,也未可知。”

又是灭口!而且是用这种激烈到近乎自毁的方式!秦羽看着素荷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心中冰冷。对方显然对素荷的心理状态了如指掌,知道她在极度恐惧和可能的威胁下,会选择自我了断,或者……是被迫了断?她刚才喊的“别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是谁在找她?是威胁她的人,还是那些被她害死(或试图害死)的冤魂在她心中的幻象?

“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她的命!需要什么,直接去内务府支取,就说是东宫秦羽所需。”秦羽对太医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太医连忙应下。

秦羽又转向陈镇:“陈统领,此地不能再出任何差池!我建议,立即将素荷转移到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加派绝对可靠的人手,十二时辰不间断看守,所有饮食药物,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查验、亲手喂服。太医也需留下,随时观察。”

陈镇脸色铁青,点了点头:“就按秦老弟说的办!我亲自去挑人!妈的,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在东宫接二连三地行凶灭口!”他眼中怒意勃发,这次似乎是真的动了肝火。

两人迅速安排。陈镇调来了四名他一手提拔起来、家世清白、与后宫毫无瓜葛的健壮侍卫,连同两名细心的老太监,负责转移和看守。秦羽则让周平带人协助,并暗中叮嘱他留意这些新看守人员中是否有异常。

素荷被小心地移至慈庆宫后殿一间原本堆放古籍的密室,这里只有一扇厚重的门,没有窗户,易守难攻。秦羽亲自检查了室内,确认没有其他出入口和可疑之处。太医也被安置在隔壁房间,随时待命。

安排妥当,已是日影西斜。陈镇忙着去重新布置整个东宫的防务和审查,秦羽则留在密室外间,坐镇指挥。周平悄悄回来复命。

“大人,百工坊那边有消息了。”周平低声道,眼中闪着光,“那家铺子明面上卖些日用杂货、工具零件,但暗地里,确实做一些‘特殊’材料的买卖,不过非常隐蔽,只做熟客生意,或者有中间人引荐。我找了个在街面上混的兄弟,假装要买‘上好的引火材料’去做焰火,旁敲侧击打听。掌柜的很警觉,没露口风,但我那兄弟注意到,铺子后院的墙角,有洒落的一些亮晶晶的粉末,他偷偷沾了一点带回来,我对比了,和柴房外发现的石髓粉很像!”

果然!百工坊是地火门在京城获取特殊材料的渠道之一!秦羽精神一振:“有没有留意进出铺子的可疑人物?尤其是……手背上有新鲜疤痕的?”

周平摇头:“时间太短,还没发现。不过我那兄弟会继续盯着。另外,关于魏老三妹妹治病的事,我托人打听了她家所在的胡同。有个邻居老嬷嬷说,大概半年前,确实有个面生的、穿着体面的婆子来过魏家几次,送过银子和药材,说是‘受人之托,行善积德’。那婆子说话带着点南边口音,出手大方。邻居好奇问过,那婆子只含糊说是‘宫里贵人念旧情’。”

宫里贵人?南边口音?秦羽若有所思。南边口音,会不会和地火门传闻中与西南边陲的联系有关?宫里贵人……范围太广,但若与魏老三有关,指向西六宫的可能性很大。

“还有,”周平继续道,“曹公公那边又托人悄悄递了句话过来。他说,想起一桩旧事。大约十八九年前,宫里曾出过一桩不大不小的失窃案,丢的是内库一批前朝留下的、据说与机关火器有关的残破图纸和几样稀奇古怪的材料。当时查了一阵,没找到窃贼,就不了了之了。他怀疑,那批东西,会不会落到了当时可能已经在京城活动的地火门手里?若是如此,他们对宫廷的了解和一些特殊手段的来源,或许就能解释得通了。”

十八九年前的内库失窃案?秦羽心中豁然开朗。如果地火门那么早就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宫廷相关的信息和资源,那他们潜藏之深、图谋之大,恐怕远超想象。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刺杀太子那么简单!

“周平,你做的很好。”秦羽郑重道,“这些线索都非常重要。百工坊继续盯着,但要更加小心,对方很警觉。魏家那边,也留意着,看看有没有陌生人再去接触。另外,想办法查一查十八年前那桩内库失窃案的卷宗,看看当时经手的人有哪些,有没有可疑之处。”

“是,大人!”

周平领命离去。秦羽独自坐在外间,脑海中信息翻腾。地火门、内库失窃案、百工坊、石髓粉、令牌、储秀宫、手背有疤的太监、魏老三、被威胁或收买的素荷……这一切逐渐勾勒出一个庞大阴谋的轮廓。这个阴谋针对东宫,甚至可能针对整个皇室,布局深远,手段狠辣,且内外勾结。

对手在暗处,势力盘根错节。他手中的线索虽多,却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像一张网的许多线头,需要找到那根主线,才能将整个网络提起。

而素荷,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某个线头的活口。但她伤重昏迷,生死未卜。

时间一点点流逝,密室内外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和侍卫们轻微的呼吸声。秦羽闭目养神,但耳力却放开,留意着密室内的任何动静。

亥时初,密室的门轻轻打开一条缝,太医蹑手蹑脚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有亮光。

“秦大人,”太医低声道,“素荷姑娘的脉象,比之前稳了一些,呼吸也稍有力了。方才眼皮动了动,或许……有苏醒的迹象。”

秦羽立刻起身:“我进去看看。”

密室内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暗。素荷依旧躺着,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血迹渗出一片暗红。她的脸色依旧惨白,但嘴唇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秦羽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静静观察。他能看到,素荷的眼皮在轻微颤动,睫毛也在抖动,仿佛在努力对抗沉重的黑暗。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脉搏上。脉搏虽然微弱,但跳动比之前确实规律了些许。

“素荷,”秦羽用低沉而平缓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知道你能听见。别怕,你现在很安全。伤害你的人,找不到这里。告诉我,是谁让你下的毒?那个手背上有疤的太监,是谁?”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在寂静的密室中回响。素荷的身体似乎微微绷紧了一下,眼皮颤动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嗬嗬”声,但依旧没有睁眼。

秦羽不急,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道:“你指甲里的毒粉,不是你的。你是被逼的,对吗?他们用你的家人威胁你?还是许了你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说出来,我能帮你。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你是被迫的,只要你说出真相,戴罪立功,殿下仁厚,或可饶你性命,甚至保护你的家人。”

“家人……”一声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呓语,从素荷干裂的嘴唇中溢出。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有效果!秦羽精神一振,但语气依旧平稳:“对,你的家人。你想保护他们,我知道。但只有说出真相,抓住真正的凶手,你和你的家人才能永远安全。那个太监,你认识他吗?他是不是储秀宫的人?”

素荷的呼吸急促了一些,眼皮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茫然、恐惧、痛苦交织的眼神。她的视线没有焦距,似乎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嘴唇哆嗦着:“不……不是储秀宫……他……他穿的是……是浆洗房……低等太监的灰衣……但……但手很干净……声音……声音不像真的太监……”

浆洗房的低等太监?手很干净?声音不像真的太监?秦羽脑中飞速转动。浆洗房负责清洗宫中衣物,人员混杂,易于隐藏。手干净,说明可能并非真正做粗活的人。声音不像太监……难道是假太监?或者刻意伪装了声音?

“他除了手背有疤,还有什么特征?身高?体态?有没有特别的口音或者习惯动作?”秦羽追问,语气尽量温和。

素荷的眼神涣散,似乎努力在回忆,断断续续道:“身量……中等……偏瘦……右……右边眉毛里……好像……好像有颗很小的黑痣……他……他给我毒粉的时候……小指……小指指甲很长……有点发黄……”

右边眉中有黑痣,小指指甲长且发黄!这是非常具体的体貌特征!秦羽牢牢记住。

“他什么时候,在哪里把毒粉给你的?还说了什么?”秦羽继续引导。

“昨……昨天下午……申时末……在……在浣衣局后头的……废井边……”素荷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不稳,“他说……把粉藏在指甲里……送药时……趁人不注意……弹进去……事成之后……给我家里……一百两银子……送……送我出宫……不然……不然就让我弟弟……在码头……消失……”

果然是利诱加威胁!秦羽心中一寒。“他有没有说,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素荷眼中恐惧更甚,身体开始轻微颤抖,拼命摇头:“不……不知道……他……他说……是‘上面的意思’……不能问……问了……就是死……”

“上面的意思……”秦羽沉吟。这个“上面”,是指地火门的上线,还是宫中的某个贵人?

“素荷,你再想想,他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你以前在宫里,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人?听过类似的口音?”秦羽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素荷的眼神开始涣散,似乎精力不济,喃喃道:“口音……有点……有点硬……不像京城人……像……像北边来的……但……但又有点怪……”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火……好多火……令牌……黑色的……有蛇……别烧我……别……”她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

太医急忙上前,按住她,又扎了几针。素荷渐渐平静下来,重新陷入深度昏迷,但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

“大人,她不能再受刺激了!需要绝对静养!”太医急道。

秦羽知道问不下去了。但他已经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一个伪装成浆洗房低等太监、手背有疤、右边眉中有黑痣、小指指甲长且发黄、带点北方口音却有些怪异、可能与“地火门”令牌有关的男人!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连接幕后黑手与素荷这个执行者的关键中间人!找到他,就能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秦羽退出密室,心中已有计较。他需要立刻根据这些特征,在宫中尤其是浆洗房和其相关区域,秘密排查此人!同时,要将这些信息与“地火门”、百工坊、魏老三的线索结合起来。

夜色已深,但秦羽毫无睡意。他仿佛已经看到,在那重重迷雾之后,一道狰狞的影子,正缓缓显现轮廓。

而此刻,在东宫另一处角落,陈镇听完了心腹关于秦羽调动人手、太医汇报素荷可能短暂苏醒的密报,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沉沉的夜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眼神幽深难测。

夜风穿过廊庑,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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