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货轮鸣笛低沉,混着海风拍岸的闷响,在耳膜上激起一阵阵微麻的震颤。
空气里浮着咸腥与香氛交织的气息,还有从会展中心飘出的爵士乐片段,小提琴滑音如丝线缠绕人心。
谢无虞坐在主位,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笔直,神情疏离。
他没系领带,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松开着,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还带着一处若隐若现的吻痕。
林婉儿坐在他右侧,一袭淡青色旗袍,发髻挽得精致,笑意温婉如春水初融。
她端起瓷勺,舀了一勺鲍汁鹅掌,轻轻放在谢无虞面前的小碟中,指尖顺势擦过他的手背,动作轻巧得像一阵风。
谢无虞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动声色抽回手。
他垂眸看了眼那碟菜,没动。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如此厚脸皮,昨天那事一般人都接受不了。
“谢少爷口味挑剔?”林婉儿声音软糯,带着几分试探,“还是……嫌我手不干净?”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餐具。”谢无虞抬眼,目光平静如镜湖,“尤其是未经允许的手。”
一句话落下,席间气氛骤然凝滞。
林母脸色微变,握着象牙筷的手收紧,指甲磕在瓷盘边缘发出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苏锦低着头走上前来,双手捧着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不敢抬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角落扫去,厉渊就站在那里,靠墙而立,如同嵌入阴影的一部分。
他穿着最简单的黑衬衫、战术长裤,袖口卷至小臂,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交错的疤痕。
苏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曾偷偷看过他训练,赤手空拳对战四名持械打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那时她就想:这哪里是人?
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可偏偏,每当谢无虞出现,那双凶戾的眼睛就会安静下来,像是被驯服的猛兽,只等一个眼神、一声轻唤,便可扑身赴死。
她奉完茶,退后两步,指尖仍在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没可能,可还是难忍的心跳加快。
沈骁见状,嘴角扬起一抹讥笑,端起酒杯正准备开口,可忽然被打断。
林婉儿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倒,直直扑向谢无虞怀中!
时间仿佛慢了一瞬。
众人惊呼尚未出口,一道黑影已如猎豹般掠出。
厉渊一步跨前,肩头精准撞上林婉儿冲势,在接触刹那卸力缓冲,冷声道:“小心。”
那一撞看似轻巧,实则蕴含千钧之力,震得林婉儿胸口发闷,踉跄后退数步,若非侍者及时扶住,几乎跌坐在地。
全场哗然。
“你敢推我女儿?!”林母猛地站起,脸色涨红,指着厉渊怒斥,“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无礼!谁给你的胆子?!”
厉渊依旧低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恭敬至极,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雷霆之势从未存在。
可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如冻土裂冰,寒意逼人,连空气都似被冻结。
沈骁只要厉渊出手,便是越界,不出手,林婉儿就能顺势倒入谢无虞怀中,制造亲密假象。
但他没想到的是,厉渊不仅出了手,还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化解了危机,不是护,而是挡。
谢无虞终于放下筷子,金属轻碰瓷盘,发出清脆一响。
他缓缓抬眼,看向父亲谢震山,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是我养的狗。”
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护主罢了”
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刀一般插进所有人心里。
林母还想争辩,却被谢震山一个眼神制止。
谢震山面色铁青,碍于有那么多人在场不敢发作。
他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真敢开口,也不会给自己留面子。
宴会继续,菜肴一道道上,香气弥漫,却无人再敢多言。
谢无虞始终未动筷,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海面,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冷峻轮廓。
而厉渊,仍站在原地,像一座沉默的碑。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撞,他收了多少力。
若是任由林婉儿靠近谢无虞三寸之内,他怕自己会当场拧断她的脖子。
忠诚不是教养,是本能。
就像野兽永远记得谁喂它活命的第一口肉。
他微微偏头,眼角余光扫过苏锦颤抖的背影,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
他知道有人爱慕他,但他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的命,早在那个夜,就被锁进了笼子。
而笼门的钥匙,一直攥在谢无虞手里。
饭毕,宾客移步花园,微风吹散了宴席上凝滞的余温。
宾客三三两两散开,谢无虞缓步而行,领带依旧未系,袖口卷起,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他走得不快,却无人敢靠近,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仿佛周身有看不见的界线。
林婉儿落后半步,像一尾小心翼翼游近猎手的鱼。
她忽然停下,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我们联姻…至少保全了家族的体面”
谢无虞脚步未停,只是侧眸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漠如霜雪覆镜。
他缓缓将烟夹回唇间,冷笑出声:“不需要”顿了顿,语气陡然冷厉,“死了这条心,你不该碰我。”
林婉儿指尖一颤,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咬住下唇,力道之重,几乎要沁出血珠。
片刻后,一声轻叹逸出唇角,柔弱得令人心怜:“我只是想靠近你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她说这话时,眼角微微泛红,像是真被伤到了自尊。
可那低头瞬间,眸底掠过的一丝冷光,却被树影悄然吞没。
而不远处,厉渊沉默的看着两人互动。
沈骁见状端着香槟走来,笑容温文尔雅:“太子爷今晚气场惊人,婉儿这般优秀都看不上”
他目光轻飘飘掠过厉渊,笑意加深,“不过,这位‘忠犬’,站得久了不累么?要不要换班?”
谢无虞没理他,只是微微偏头,与厉渊视线短暂交汇。
那一瞬,厉渊垂下眼帘,动作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寸肩,布料摩擦的轻响几乎淹没在背景音乐中,却是他唯一一次卸力。
就在这时,沈骁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太子爷让我通知你去偏厅取保险箱钥匙,备用枪械要检查。”
他说完便退开,混入人群,背影隐入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