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地块废墟被推平,尘土在晨光中翻腾如雾,细碎颗粒悬浮于低空,折射出灰金色的微芒。
起重机的铁臂刺向天空,像一座新生的祭坛正在搭建。
金属关节发出低沉的“咔嗒”声,在寂静清晨中回荡,如同巨兽苏醒前的骨骼伸展。
冷风掠过耳际,带着铁锈与混凝土粉末混合的粗粝气息,吸入鼻腔时微微发涩。
洪兴社对外宣布:此地将建“渊园”,以纪念一位不具名的重要人物。
官方通稿措辞模糊,唯有内部文件用红章加注:“永久禁提相关溯源”。
仪式选在正午,阳光最烈时。
日头高悬,热浪自地面蒸腾而起,扭曲了视线,连空气都似被点燃,灼烧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鞋底踩在滚烫的地砖上,传来细微的焦糊味,像是大地在无声嘶吼。
谢无虞一身黑衣立于高台之上,袖口纹银暗绣随动作泛起冷光,他没有致辞,只抬手示意工程启动。
礼炮响起的瞬间,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天际,硝烟弥漫,夹杂着火药特有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火星四溅,落在肩头竟有灼痛感,仿佛命运也在落印。
他转身,从随行侍从手中接过一件金属臂铠。
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品。
合金表面刻有微型符文,内嵌定位芯片与生命体征监测系统,能实时回传心率、体温、神经波动数据至谢无虞腕表终端。
它轻若无物,却坚不可摧,如同某种无声的契约。
厉渊站在台下,身姿笔直,眸色沉静。
谢无虞走下台阶,亲自为他戴上。
金属环扣合的刹那,发出轻微“咔”声,仿佛锁链闭合,清脆得几乎只有两人听见。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顺着血脉蔓延至心脏,激起一阵战栗般的麻意,像冬夜指尖触到断刃。
“戴着它,”谢无虞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喧哗,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是你作为洪兴统领的身份象征。”
厉渊低头看着那圈泛着冷光的金属,缓缓收紧手指。
边缘压进皮肉,留下一道浅浅红痕,细微的痛感沿着神经末梢爬升,如同记忆在悄然复苏。
“像枷锁。”他说。
谢无虞没否认。
他指腹抚过接口处,动作近乎温柔:“本来就是。但你戴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掌声雷动,香槟杯碰撞声清脆交织,宾客们笑容满面,举杯恭贺。
这是太子爷又一次宣示主权的表演,是权力交接的隐喻仪式。
而今晚,这头野兽逃了。
深夜十二点十七分,城市边缘的旧码头,海风裹挟着锈铁与潮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咸腥中混着机油与朽木的腐败味道,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厉渊独自踏上栈桥,脚步缓慢,木板在他脚下发出吱呀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
每一次踏步,脚掌都能感受到湿滑木板的弹性与轻微震颤,仿佛整座桥都在替他颤抖。
梦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七号、妈妈、……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却比现实更真实。
他想确认。
哪怕只是一缕气味,一片残瓦。
可刚走到第三根钢柱,四周骤然亮起红外警戒线,红光如蛛网般交错闪烁,映照出冰冷的杀机,光斑在他脸上跳动,像地狱之眼睁开。
五道黑影从集装箱后跃出,动作整齐划一,靴底踏地之声整齐如鼓点,是洪兴最精锐的打手。
皮革与金属护具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紧接着,阿九现身,面具半摘,露出半张写满挣扎的脸,神情复杂。
“少爷说,你若乱走,就打断腿带回。”
厉渊站在原地,湿冷海风吹乱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上尚未痊愈的伤疤。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哑破碎:“我没有想走,只是好奇…”
“他说……”阿九声音压得很轻,几乎被浪声吞没,“宁可你恨他,也不能让你丢。”
话音未落,厉渊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
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暴起,第一击便精准踢中左侧打手膝窝,骨折声清脆炸开,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汗液与肾上腺素混合的腥味。
第二人拔刀未出鞘,已被他拧断手腕反削其颈。
第三人扑来时,他侧身闪避,顺势卸下对方肩关节,借力跃上集装箱顶。
衣角破风之声尖锐如刃,割裂夜幕。
五名精锐围攻不下,反而被徒手放倒三人。
最后一刹那,厉渊立于栈桥尽头,身后是无尽漆黑海水,波涛拍打桩基,发出沉闷回响。
他回头看了阿九一眼…那一眼中没有敌意,只有疲惫与决绝,眼底深处似有火光熄灭。
然后纵身一跃。
浪花四溅,水花冰冷拍打脸颊,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耳中轰鸣如雷,世界瞬间陷入窒息般的黑暗。
阿九站在原地,通讯器红灯闪烁,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丧钟。
与此同时,洪兴主宅指挥中心,警报声尖锐刺耳,红光频闪,映照着众人惊惶的脸。
“目标失联!信号中断!最后一次热成像显示已入水,深度超过十五米,未见浮出!”
谢无虞坐在主位,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听完报告,一言不发,猛然起身,一脚踹翻整面玻璃柜。
碎片飞溅,割破他手背,血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地板上,宛如绽开的红莲,温热黏腻的触感顺着指尖滑落,滴答声与心跳同步。
他抓起车钥匙,冲进夜色。
六小时搜寻,沿着海岸线往返三遍。
他亲自跳下礁石,在浪涛间呼喊那个名字,直到嗓子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喉咙火烧般疼痛。
最终,他在北岸一处废弃灯塔找到他。
厉渊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唇色发紫,意识模糊。
后背旧伤因剧烈运动和低温完全崩裂,血水混着海水浸透衣衫,布料紧贴皮肤,冰冷黏腻,每一次触碰都引发细微抽搐。
谢无虞抱起他时,手臂都在抖,指尖触到那具身体的寒意,像握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寒气直刺骨髓。
回程路上,车载通讯不断接入紧急会议请求,他全部挂断。
陈医生赶到府邸欲上前救治,被他一把推开。
“滚出去。”
厨房里,他亲手煮沸针线,蒸汽升腾,模糊了镜面,剪开厉渊湿透的衣物,露出那具布满伤痕的身体——新伤叠旧伤,每一道都曾为他而受。
缝合时,他的手稳得可怕,可每穿一针,喉咙里就挤出一句嘶哑质问:
“谁准你跑?”
“谁准你想别的家?”
“谁准你记起别人?”
针尖扎进皮肉,厉渊痛醒,睫毛颤动,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指尖无意识抠进床单,留下几道湿痕。
他睁开眼,看见谢无虞近在咫尺的脸——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像是熬过地狱归来的恶鬼。
他忽然笑了,气息微弱:“……您缝歪了。”
谢无虞猛地顿住。
时间仿佛凝固。
下一秒,他扔掉针线,狠狠吻上去。
带着血腥味、泪水、还有几乎将人焚毁的恐惧与占有,唇齿交缠间尝到铁锈与苦涩,舌尖扫过对方裂开的嘴角,痛感与快意交织。
那一夜,无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