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主宅恢复了惯常的秩序。
佣人推着餐车穿过长廊,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昨夜那场撕裂雨幕的闯入从未发生。
窗帘被准时拉开,阳光斜切进厅堂,照亮浮尘缓慢旋转的轨迹。
安保系统重新启动,监控屏幕闪烁着稳定的绿光,西廊守卫已换岗,新来的守卫面无表情地站定位置。
谢无虞推开房门走出来时,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至喉结下方,袖扣折射出冷光。
他步履沉稳,神情如常,像是这几日的禁闭不过是场寻常小憩,而非父亲施加的惩戒。
毕竟,这禁闭本就是他自愿领下的,既非被困,自然来去自由。
前日午后他便已推门而出,守卫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拦。
唯有靠近些才能察觉,他眼底浮着淡淡的青黑,像是墨色渗进了霜雪之中,泄露了灵魂深处未曾平复的震荡。
十点整,会议室大门开启。
家族核心成员陆续入座,气氛肃穆。
周元老坐在首位右侧,眉头紧锁,显然已听说他自行解除禁闭的消息。
当谢无虞步入会场时,全场起立,唯有他一人依旧坐着,目光锐利地刺来。
“少爷,未经家主允许擅自离开禁闭区,未免太过任性。”他开口便是质询,语气不容置喙。
谢无虞没看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指尖轻叩桌面两下。
阿九立刻递上文件夹,动作利落,眼神却刻意避开某处。
“我来,是通知各位。”谢无虞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联姻之事,不必再提。我的决定,不会因任何人改变。”
全场一静。
周元老猛地拍桌:“你怎能如此固执?”
谢无虞抬眸,目光如冰刃出鞘,“我要怎么守,由我说了算。谁再敢提联姻二字,按族规处置。”
话音落下,无人再言。
谢无虞自行走出禁闭区的那一刻,就已是无声的宣战,他不会再被任何人束缚,包括他的父亲。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刚走出会议室,便撞见脸色铁青的谢震山。
他显然是刚得知消息,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谢无虞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在抖:“你就这么忤逆我?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谢无虞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开口:“父亲,路是我自己选的,从今往后,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你——”谢震山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楚与愤怒,最终却只能重重一挥袖,转身离去。
午后训练场,烈日灼金。
热浪在水泥地上蒸腾扭曲,空气中浮动着汗水与金属混合的气息。
影卫司全员列队于格斗区中央,身着统一黑色作战服,神情肃然。
厉渊站在最前方,赤手空拳,身形如松,仿佛一柄收在鞘中的刀,静时无波,动则裂风。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新人小陈被点名出列,与另一名老队员对练。
他额角渗汗,动作略显僵硬。
这是他加入的第三天,前两日只负责外围巡逻,今日才首次接触实战训练。
他知道,自己正被审视,不只是来自同僚的目光,更是来自那个站在阴影边缘、沉默如铁的男人。
第一轮交手,节奏尚稳。
第二轮,小陈渐入状态,步伐灵活,腿法凌厉。
第三轮,他一个回旋踢扫向厉渊侧肋,那是战术手册里标准的压制动作。
可就在脚背触到目标的瞬间,力道微滞。
厉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一踢本不重,但落点偏下,正中左腰上方一道陈年旧伤。
那是两年前一次暗杀行动中留下的贯穿伤,平日早已无碍,可他偏就放任这一击命中,甚至刻意放松了防御。
剧痛如电流窜上脊椎,他却莫名感到一阵隐秘的快意。
刹那间,本能接管了意识。
肘击!
下沉、拧身、发力,干净利落的一记反制,小陈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后背重重砸向地面,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全场骤然寂静。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眼神闪躲。
谁都知道厉渊出手从不失控,更不会对新人动真格。
可刚才那一击,分明带着杀意的余温。
小陈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眼中惊惧未散。他以为自己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或惩罚并未降临。
厉渊俯身,伸出手,声音低沉:“起来。”
小陈迟疑一秒,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爬起。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几乎不像活人该有的体温。
“再来。”厉渊说,语气平静得可怕。
众人怔住。
连旁边负责记录训练数据的老张都停下笔。
第二次对练,节奏更快。
小陈不敢再攻同一位置,却被厉渊主动迎上,那道旧伤再度暴露在攻击路径中。
这一次是直拳试探,擦过表层肌肉,引发一阵抽搐般的痛感。
厉渊依旧反制,将人撂倒。
“再来。”
第三次,小陈咬牙,明知有诈仍选择出击。
他的脚再次扫向那个位置,几乎是刻意为之。
厉渊没有闪避,任其命中,随即以更迅猛之势将其制服。
三次交手,三次跌倒,三次都被同一人扶起。
结束后,无人敢上前搭话。
厉渊独自走向东侧器械室,推门而入,反锁。
室内冷气不足,镜面蒙着一层薄雾。
他脱下上衣,露出精瘦结实的背部,肩胛骨如鹰翼展开,皮肤之下筋络分明。
腰侧那道疤痕早已愈合,周围却新添一圈淤青,泛着暗红与紫褐交杂的颜色。
他指尖抚过淤青,痛感清晰,心中那股空落却并未消散,这不是他想要的疼。
他想要的,是来自那个人的、带着怒意与掌控的惩戒。
太久了,久到他几乎忘了被谢无虞亲手教训的滋味,忘了那种疼到骨髓里却无比踏实的感觉。
门被推开时,他没有回头。
脚步声熟悉至极,每一步都踩在他心跳的间隙里。
冷风灌入,驱散了室内的闷热。
谢无虞站在门口,西装未解,领带依旧笔挺,可目光却落在他裸露的背上,缓缓扫过那片新添的淤青,眼底瞬间翻涌着怒意。
“你在找疼?”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厉渊转身,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丝近乎病态的期待,眼底亮得惊人:“阿虞来了。”
“我问你,是不是在找疼?”谢无虞一步步逼近,气场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厉渊没有否认,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坦诚:“是。”
“没人拦着你,就这么作践自己?”谢无虞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摁在旁边的训练床上。
床板发出一声闷响,厉渊顺从地倒在上面,甚至主动放松了身体,眼底的期待愈发明显。
“属下知错。”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半分悔过,反而带着点引诱,“可只有您的惩罚,才能让属下记牢规矩。”
他太久没挨过谢无虞的打了。
久到他开始不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在那个位置上,是否还被那个人放在心上。
唯有疼,唯有来自谢无虞的、带着情绪的疼,才能让他确认自己的存在。
谢无虞被他这副模样彻底激怒,眼底翻涌着暴戾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厉渊脸上。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器械室里格外刺耳。
厉渊的脸偏向一侧,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唇角裂开一道细小红痕,渗出血丝。
可他不仅没躲,反而舒了口气,眼底的空落被满足取代,甚至微微偏过头,用泛红的眼眶望着谢无虞,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喟叹:“再重一点,阿虞。”
这一声彻底点燃了谢无虞的怒火。
他抬手,又是一记耳光,力道比刚才更重。
“不知好歹的东西!”他咬牙,手下却没停,一掌掌落在厉渊的脸颊,带着怒意,也带着压抑的情绪。
厉渊不躲不闪,任由他打,甚至主动挺起身,承受着每一次击打。
疼痛顺着皮肤蔓延开来,与心底的快意交织,形成一种极致的满足。
他知道,谢无虞是在乎他的,否则不会这么生气,不会为他动这么大的情绪。
谢无虞看着厉渊脸上布满红痕,嘴角挂着血,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得到了最珍贵的赏赐,他忽然停了手,气息有些不稳。
“满意了?”他哑声问,眼底怒意未消,却多了些无奈。
厉渊缓缓坐起身,抬手轻轻触碰自己红肿的脸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的笑容:“谢主人成全。”
这种疼,比任何慰藉都管用,让他无比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