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谢家祖祠,这座平日里只有在祭祀大典时才会开启的庄严殿堂,此刻却挤满了洪兴社各大堂口的头目与家族核心成员。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肃杀混合的诡异气息。
谢震山端坐于主位,一身暗金色唐装,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振奋。
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后落在长子谢无虞和他身后如影随形的厉渊身上,声音洪亮地宣布。
“我意,三日后,于主宅前庭举办盛大酒会,昭告天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随即爆发出压抑的议论。
“公开酒会?这是要办什么大事?”有人不解。
“看这阵仗,怕是要给厉统领正名啊!”
谢震山抬手,压下骚动,继续说道:“无虞为我谢家独子,劳苦功高,自不必说。而统领厉渊,护主周全,荡平外敌,其功至伟。
我决定,借酒会之机,正式将厉渊纳为我谢氏义子,与无虞比肩,共享家族荣光!”
话音刚落,一众心思活络的堂主立刻反应过来,纷纷高声附和:“家主英明!厉统领忠心耿耿,当得此殊荣!”
这些谄媚之词像潮水般涌来,试图将厉渊包裹、吞噬,再塑造成一个他们需要的“谢氏义子”。
在这片喧嚣中,唯有谢无虞,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冷如寒冰,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极尽嘲讽的弧度。
他能嗅到父亲话语里那股急不可耐的政治投机气味。
什么义子,什么比肩,不过是听闻了“龙门”的风声。
便迫不及待地想用一场酒会、一个名分,将这条未来或许能呼风唤雨的“过江龙”彻底捆绑在自家的船上。
会议在一种虚伪的和谐气氛中结束。
众人散去时,看向厉渊的目光已经从单纯的敬畏,变成了夹杂着算计与讨好的复杂神色。
就在厉渊准备跟上谢无虞离开时,谢无虞猛然转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厉渊的皮肉里。
他不由分说,将人径直拖进了空无一人的书房,反手将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死,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谁准他们给你立名?”谢无虞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盯着厉渊,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眼底的占有欲不再加以任何掩饰。
厉渊被他攥得生疼,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垂下眼,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低沉而稳定:“属下从未应允。若您不愿……我可当众拒辞”
“拒?”谢无虞冷笑一声,松开他的手腕,转而伸手,两指粗暴地勾起他颈间那条细细的银质项链。
“你已经是我的。不需要任何人承认,更轮不到他们来给你名分。”
当日下午,谢震山竟亲自来了谢无虞的别院。
阿九奉上茶,却被谢震山挥手屏退。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无虞,为父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谢震山换上了一副慈父的面孔,语重心长地劝道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看来,厉渊根骨贵重,绝非池中之物,借酒会将他正式纳入谢家,昭告天下,才是正途。
不如就趁此机会,将你们的关系摆上台面?如此一来,既能安他的心,也能让外界看看我谢家的胸襟。”
谢无虞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映着他冰冷的眼眸。
他没有喝,只是缓缓地用杯盖撇去浮沫,语气平静得可怕:“父亲,您从前嫌他出身不明,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狗。
如今见他背后可能有座金山,便急着要办酒会认他做义子了?”
谢震山面色一僵。
“可您忘了——”谢无虞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瓷器与红木撞击出沉闷的响声
“他从来不是什么靠山,是我的刀,我的狗。”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啪!”
上好的骨瓷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名贵的地毯。
“这酒会,我不办。”谢无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脸色铁青的父亲
“我要的,也不是什么昭告天下的虚名,我要的,是他这个人”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厉渊独自一人前往祖祠。
他没有理会那些正在为所谓“酒会”忙碌的下人,径直走到香案前,点燃三炷清香,算是对这片即将离开的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他神情有些恍惚,谢震山的算计,众人的嘴脸,谢无虞的暴怒,像一团乱麻在他脑中纠缠。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不安,仿佛自己即将被从唯一的主人身边,活生生撕裂开来。
就在这时,负责打理祠堂的老吴,默默地从一旁的水桶里,拿起一束刚刚剪下、还带着水珠的墨兰,递到了他面前。
那是谢无虞最爱的花,清冷,幽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傲气。
厉渊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看着那束墨兰,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谢无虞那双疏离却又藏着烈焰的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犹豫和混乱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冲散。
他猛地转身,将那束墨兰紧紧攥在手里,不顾一切地朝主楼狂奔而去。
他推开书房门时,谢无虞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他手中正摩挲着一对通体温润的并蒂玉镯,那本是谢震山派人送来,为“公开酒会”准备的信物。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无虞没有回头,声音冷淡:“想好了?是要戴着谢家的名分走,还是现在就滚?”
厉渊几步上前,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轰然单膝跪地。
他将那束墨兰高高举起,然后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抵在了谢无虞光洁的皮鞋鞋尖上。
那是一个全然臣服、毫无保留的姿态。
“我不想走。”他的声音穿过喉咙的哽咽,带着一丝颤抖,“但我想听您亲口说一句:您要我。”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谢无虞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男人,看着他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心中那股几乎要将自己焚毁的燥郁,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
他俯下身,一把掐住厉渊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我说过多少次?”他的拇指用力摩挲着厉渊的嘴唇,眼神幽深如狱,“你是我的,别想逃。”
他松开手,指尖却转而向下,轻轻抚过厉渊胸口衬衫下那道崭新的烙印轮廓,隔着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里的灼热。
“你要去找你的过去?可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耳语,又像魔鬼的契约。
“但你记住,回来的时候,若是少了半分属于我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尖在那烙印上重重一按。
“……我就亲手,再给你补上。”
厉渊仰起头,在那双满是疯狂占有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眼眶泛起一片猩红,却执拗地不让泪水落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着他的神。
“我只看您一人。”
深夜,阿九将最终的行程计划送到了谢无虞手中。
“传我的命令,”谢无虞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现在起,全组织进入一级戒备状态。任何关于厉统领离境的消息,胆敢泄露半个字者,不必审问,当场处决。”
“是。”阿九领命退下。
大厅里只剩下谢无虞一人。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墙上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上。
那是去年冬天,他与厉渊一同巡视码头时,被人抓拍的。
照片里,他走在前面,而厉渊落后半步,如同一座最可靠的靠山,护在他身后。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与疲惫。
“你说你是我的狗……可这世上,又哪有能让主人,怕到一夜都睡不着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