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疲惫不堪的人马在崎岖山路上蹒跚前行。
三日前,他们的船只遭遇追兵,经过一番血战才勉强登岸。
如今众人已是饥渴交加,衣衫褴褛地朝着西方艰难行进。
皇上......不,公子,请用些水。内侍慌忙改口,递上一个水囊。
桓子健接过饮了一口,望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只觉浑身乏力。
唯有侍卫赵旭仍强打精神,低声劝慰:主公,只要投奔家兄赵璩,待桓谦将军援军一到,定能重夺荆州,再取建康!
然而还没等来赵璩的人,忽然便听到一队出丧的队伍迎面而来。
只见这队人,人人皆着白衣头戴孝布,白帆飘荡,纸钱飘洒,许多扶着棺椁的人哭着朝他们走来。
桓子健抬手示意,率领众人退至道旁。
死者为大,生者自当避让,这是自古相传的礼数。
然而待到送葬队伍行至眼前,他们才发现,棺椁居然没有封口,里面居然是空空如也!
这一发现令他们大为奇特,不由问道:你们棺椁中明明没有人死去,这是为何哭丧?
趴在棺椁最前方的女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哭得已经肿了起来,却也不难看出是个极美的女子。
她以袖拭泪,泣不成声:亡夫在建康城破时尸骨无存,妾身只能......只能为他立个衣冠冢......
桓子健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侧身示意队伍让开通道。
然而就在女子擦身而过的刹那,一缕熟悉的幽香飘来。
他心头一震,正要唤住询问——
却见女子已经广袖一翻,一道寒光如毒蛇出洞,直刺他的心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他甚至连惊愕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淬着幽光的匕首没入胸膛。
嗤——
利刃破开皮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女子苍白的脸颊上,宛若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护驾!快护驾!
随行的侍卫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涌上前来。
然而那些之人早已撕去伪装,只听几声,数十把利剑同时出鞘,原本的送葬队伍瞬间化作训练有素的杀手,与桓子健这便的侍卫们瞬间迎上。
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很快染红了山道。
桓子健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望着眼前的女子,唇角竟泛起一丝笑意:妙仪......是你吗?
孙妙仪望着他胸前不断晕开的血花,那双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从齿缝间挤出话来:是......今日我便是来取你性命的!我要让你为谢明昭偿命!
话音未落,滚烫的泪珠已夺眶而出,混着他温热的血水,从她苍白脸上的滴落。
桓子健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眼中也蒙上水雾:好......能死在你的手里,也好......
他踉跄着向前迈了半步,想要看清她的容颜,视线却渐渐模糊。
颤抖的手徒劳地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抓住,轰然倒在尘土之中。
皇上——
赵旭凄厉的呼喊回荡在山谷间。
眼见不敌,他在崖边纵身一跃,就此消失在密林间。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静谧的午后,这条偏僻的山道上,竟就此埋葬了一代帝王。
历时仅数月的桓楚政权,随着桓子健的逝去,彻底烟消云散。
呼!
呼——
孙妙仪呼吸急促这踉跄后退,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她的腰肢,崔穆之清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妙仪?你怎么了?
她茫然摇头,目光仍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身影。
为何大仇得报的畅快迟迟未至,反倒有股说不清的酸楚在胸腔翻涌。
就在这时,打扫战场的士兵捧着件物事快步走来,未寻到玉玺,只在逆帝袖中发现此物。
那是一支金簪。
凤凰展翅的造型栩栩如生,红宝石镶嵌的凤眼在斜阳下流转着凄艳的光泽,翅羽上每一道纹路都精致得令人惊叹。
孙妙仪伸手接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倏然想起半月前春光明媚的午后——
海棠花影里,她歪在软榻上,赤足轻晃着问他:“不知楚王殿下要在我的及笄礼上送什么呀?”
桓子健从身后拥住她,下颌轻抵她的发顶,笑声震得她耳廓发痒:“不如给你一座金山,再添一座银山,让你日日在上头打滚可好?”
“俗气!”
她佯怒转身,指尖戳着他胸膛,却又忍不住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不过……私下里可以送。”
他失笑刮她鼻尖:小财迷。
目光却渐渐温柔,古礼以簪定情。妙仪,我赠你天下最美的簪子可好?
她故作沉思,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那我要黄金打的,还要镶最亮的宝石!
“金灿灿的就不俗了?”他挑眉轻笑。
她却有些失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渐渐飘远:“在我家乡,新娘子若能戴着凤簪出嫁,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眸中掠过一丝愁绪。
桓子健敏锐地察觉她的落寞,立即将她拥入怀中。
“好。”
他吻着她的发丝,声音低沉而郑重,“我的皇后何必羡慕旁人?朕定要请天下最好的工匠,让这支凤簪成为传世之宝,让万民都来瞻仰你的凤仪。”
回忆如潮水退去,孙妙仪闭上双眼,泪珠滚落在金簪上。
当初随口一提的谎话,他竟当真寻来能工巧匠,将这只金凤雕琢得如此精美。
她将金簪收起,吩咐道:厚葬了吧。